中国古代政治史上,有一个“禅让制”,看起来,这是一个文明政治的词汇,很有政治文明的味儿。所谓的“禅让”,就是帝王把最高权力交出来,主动让给另一个人来执掌,把江山社稷拱手相让。这是一种非常好的姿态,如果是自觉自愿的话。确实,在远古时期,尧让位于舜,舜让位于禹,是真真实实的禅让,早期的开明统治者顺应民意,主动让贤,实现了非种姓继承王位的顺利接班方式,演绎了一段精彩的贵族政治民主之风气。可是,大禹之后,便鲜有真正意义上的禅让了。
在后来,“禅让”的意味变了,继承方式的实质也变了,“让”不是真的让,“让”的对象一点也不贤。“禅让”成了强势谋反者的遮羞布,那些通过非法手段夺取政权的政治流氓们想遮盖自己的流氓本色,于是,便用“禅让”来粉饰和美化,明明是非法的抢权篡位,却要证明自己夺来的权力的合法性。历史上,与早期政坛尧、舜、禹禅让本质不同的所谓的“禅让”的例子还不少,比如王莽篡权,曹丕篡汉,司马氏篡魏,刘裕废晋恭帝,还有梁武帝萧衍篡了齐和帝的位,齐文宣帝高洋抢了魏孝静帝的位,陈武帝陈霸先抢了梁敬帝的位,周孝闵帝宇文觉抢了魏恭帝的位,隋文帝杨坚抢了周静帝的位,唐高祖李渊抢了隋恭帝的位,朱温抢了唐哀帝的位,赵匡胤抢了后周柴宗训的位等等。明明是强势抢了政权,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演着“禅让”的闹剧,似乎“禅让者”很诚心,而“受让者”很不愿意,明明心里早就急着上位了,却依然摆出一付无可奈何的姿态,似乎是“被迫”接受“禅让”的,所以,实打实的是阴谋篡权,却想掩饰得一点阴谋的成分也没有,夺位的人似乎是顺天应民,合法合理地继承了皇位。
禅让图
那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堂而皇之的虚假“禅让”呢?其实,要发生所谓的“禅让”政治事件,需要三个条件:其一,皇权已经名存实亡,皇帝已经控制不了专制体制的权力,皇帝手里已经没有权力,皇帝处于十分弱势的状态,成了权臣的傀儡,皇帝在朝政中被边缘化了;其二,权臣掌控了整个朝局,独揽朝政,实际上已经在代执皇权行政事了;其三,独揽朝政的权臣为了不背负历史骂名,或为了博得顺天应民的继位好名声,或为了反驳一些忠臣对其篡位的非议等,需要自编自导自演一出接受“禅让”的好戏,以便使改朝换代显得更名正言顺。
其实,历史上这类所谓的“禅让”的发生有其深层的原因,这原因就是“禅让”的帝王已经彻底失去了对兵权的掌控,所以,他在朝中已经没有办法挽回政坛败局,兵权、政权都已名存实亡,中央政府的所有权力已经掌控在权臣手里了,皇帝无力回天了。
对于帝王来说,失去了兵权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兵权是政权的基础,上述这些“被禅让”的皇帝,虽然各有各的弱势原因,但其根本性的一条,便是失去对兵权的掌控。那么,这就涉及到一个很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也是紧接着本文的《上篇》而需要讨论的问题:
第四,兵权在什么状况下会威胁皇权?
第一种状况,皇帝失去对军队主力的掌控权,兵权在权臣手里,而朝中又没有与之制衡的军事力量,一旦由将帅领兵出征,危险就来了,掌兵权将帅成了皇权的最大威胁。在这方面,最典型的事例便是后周世宗柴荣皇帝的重大失误,他在临终前把兵权交给一个认为是值得信任的人,而此人却是最不值得信任的。本来,柴荣在政坛上是走得很顺利的,广顺元年(951年),柴荣的姑父郭威建立后周,柴荣被委任治理澶州,他将澶州治理得很好,显德元年(954年),郭威驾崩,柴荣继位而登基为帝,在位期间,柴荣的政绩很好,他整军练卒,裁汰冗弱,减少赋税,安抚百姓,后周政治清明,百姓逐步富。而有了经济基础之后,柴荣便领兵出征,西征时,他大败后蜀,夺取秦、凤、成、阶等四州;南征时,他挫败南唐,夺得江北淮南十四州;北面征战,他破契丹,连克二州三关。可惜的是,上天不佑英才,显德六年(959年),正准备进攻幽州的柴荣突然病倒,不久去世,他年仅三十九岁,没有能实现他统一天下的大志,没有能完成他“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宏大理想。
去世前,柴荣带病回到汴京,他解除张永德殿前都点检职务,升任赵匡胤为检校太傅、殿前都点检。封皇长子柴宗训为梁王,令其特进左卫上将军;封第二子柴宗让为燕国公,令其为左骁卫上将军。六月十九日,柴荣驾崩,终年三十九岁,长子柴宗训柩前即位,时年七岁。柴宗训小皇帝以范质、王溥、魏仁浦并立为相,执掌朝政。柴荣临终前犯了一个大错误,他解除了老将张永德的殿前都点检职务,升赵匡胤为检校太傅、殿前都点检,张永德是跟随郭威起兵的老将,又是郭威的女婿,曾参与对北汉、南唐、契丹的战事,屡建战功,可能柴荣以为儿子年幼,这位老资格功臣威望太大,所以解除其兵权。而柴荣以为赵匡胤是他最信任的将领和部下,让其掌禁军比较安全。其实,看似最值得信任的有时是最不值得信任的,因为皇权的诱惑力太大了,赵匡胤遇到机会心里也不会平静。
原本,赵匡胤确实是一直跟着柴荣的战将,显德元年(954年),柴荣即位时即擢升赵匡胤执掌禁军;之后,赵匡胤跟随柴荣征淮南,打败南唐军万余人,斩杀南唐兵马都监何延锡等,不久又打败南唐齐王李景达,斩杀一万多人,回师后,赵匡胤被任命为殿前都指挥使,不久又被加授为定国军节度使。后来,赵匡胤又跟随柴荣攻下寿州,被升为义成军节度使、检校太保,兼任殿前都指挥使。再后来,他改任忠武军节度使,柴荣北伐,他担任水陆都部署,而柴宗训继位后,赵匡胤改任归德军节度使、检校太尉。柴荣去世时,柴宗训和他的弟弟都年幼,有领兵的职权却根本领不了兵,而三位丞相没有兵权,老将张永德已被解除军职,此时,掌控着兵权的实际上只剩下能征善战的赵匡胤,柴荣在地下一定是不肯瞑目的,本以为最可信任的属下将领却是最危险的篡权者,小皇帝柴宗训的朝廷里已经没有可以制约赵匡胤的大臣了。
黄袍加身
显德七年(960年)正月初一,有消息称契丹和北汉联兵南下,不明真相的宰相范质等急忙派赵匡胤统率诸军北上抵御,正月初二,赵匡胤统率大军离开都城,夜宿距汴京东北二十公里的陈桥驿(今河南封丘东南陈桥镇),机会来了,“黄袍加身”的大戏开演了,夜里,赵匡胤的一些亲信在军中散布议论,称皇帝幼弱,不能亲政,将士为国破敌,没人知晓,不如拥立赵将军为皇帝,再行北征。军中情绪被激起,次日,赵匡胤之弟赵匡义(后改名为光义)和亲信赵普见时机已成熟,便授意将士将事先备好的黄袍披在装睡的赵匡胤身上,赵匡义和赵普等皆拜于庭下,拥立赵匡胤为帝,众人呼喊万岁。此时,假惺惺的赵匡胤还装出一副被迫的样子,对众人说,“尔等自贪富贵,立我为天子,能从我命则可,不然,我不能为若主矣。”拥立者们一齐表示“惟命是听”。赵匡胤率兵回开封,守备都城的主要禁军将领石守信、王审琦等原是赵匡胤的把兄弟,便打开城门接应,禁军将领中仅有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通想率兵抵抗,但还来不及集合好军队,他便被军校王彦升杀死了。宰相范质等无可奈何,只得率百官听命,翰林学士陶谷拿出早已备好的禅让诏书,宣布柴宗训禅位。赵匡胤顺利登基,轻松地夺取了后周政权,柴宗训被封为郑王,由于赵匡胤任后周归德军节度使之藩镇在宋州(今河南商丘),遂以“宋”为国号。柴荣最信任的部将成了柴氏政权的篡权者,不过,赵匡胤算有点良心,他登基后给柴宗训封王,并给了柴氏家族“丹书铁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