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疑案陈桥驿,一著黄袍便罢兵。
显德六年(959年),后周世宗在北伐契丹的途中身染重病,被迫返回大梁(今河南开封),半个月后就去世了,年仅三十九岁。后周世宗的英年早逝,不但使他收复失地、统一中原的“神武雄略”无法实现,而且也断送了建立才九年的后周政权。他的刚满六岁的儿子柴宗训继位,史称恭帝。后周顿时陷入“主少国疑”的动荡之中。
柴荣曾协助其养父郭威举兵灭亡后汉,建立后周。对于武将拥兵篡位,他是有所防范的。在北伐契丹途中,他偶然得到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点检做天子”的字样,顿时心生疑忌。“点检”是殿前都点检的简称,为殿前军的主帅,在禁军将领中地位最高。当时担任该职的是太祖郭威的女婿张永德,是周室的外戚,位高权重。世宗便把他当成了首要怀疑对象,在临死前罢免了他的点检之职,改由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担任。
在世宗看来,赵匡胤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高级将领,知遇之隆,世所罕见。同时,赵匡胤也是新近迅速提拔的将领,与后周王室和朝廷重臣没有什么渊源,且为人豁达仗义,由他担任禁军首席将领大概不会有什么危险。
然而,正是这个世宗认为可以信任的赵匡胤,此后仅仅半年,就依靠禁军的力量,发动兵变,轻而易举地夺取了皇帝宝座,建立了赵宋王朝。
这年十一月,从北方边境镇州(今河北正定)、定州(今河北定州)传来急报,说是北汉和契丹合兵向南进犯。后周宰相范质等人仓促之间莫辨真假,于次年(960年)正月初一派赵匡胤率领禁军前往御敌。第二天,殿前副都点检慕容延钊率前军先行出发。当时开封城内已经流言纷纷,说是“将以出军之日,册点检为天子”。正月初三,赵匡胤统率大军离开都城,并于当日夜晚抵达距开封城东北四十里的陈桥驿。
一到陈桥驿,军中将士就互相议论说:“如今皇帝年幼,无法亲政。即便我等出生入死,为国破敌,又有谁知道呢?不如先拥立点检做天子,然后再行北征也为时不晚。”于是,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和心腹赵普一面调度和部署要求兵变的将士,一面派人快马回京,向赵匡胤的亲信、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和殿前都虞候王审琦通报消息。
赵普像
第二天黎明,赵匡义、赵普领着兵变将士来见赵匡胤。赵匡胤一副酒醉未醒的样子,伸着懒腰,慢慢起床。此时将士们早已急不可耐,齐声高叫:“诸将无主,愿策太尉为天子!”没等赵匡胤答话,便将一件事先准备好的黄袍披在他身上,并且下跪叩拜,齐呼“万岁”。事已至此,赵匡胤就对众将士说:“你们自己贪图富贵,强行立我为皇帝,既然如此,你们就得听我的命令,否则,这个皇帝我就不当。”众将士表示愿意服从命令。于是赵匡胤当众宣布:回开封后,对后周的小皇帝和太后不得惊犯,对后周的公卿大臣也不得侵凌,严禁劫掠府库财物,服从命令者重赏,违反命令者诛灭满门。
陈桥驿
正月初五,赵匡胤的队伍回到开封,果然军纪严整,秋毫无犯。当时早朝尚未结束,宰相范质闻讯,后悔不迭,死死抓住另一位宰相王溥的手说:“仓猝遣将,都是我等的罪过呀!”王溥也惊得目瞪口呆。军士们逼着范质等人来到赵匡胤的殿前司公署。军校罗彦瓌仗剑厉声叫道:“我辈无主,今日必得天子!”范质等人无可奈何,只得向赵匡胤跪拜称臣。
接着,在崇元殿举行了帝位禅让仪式,赵匡胤正式登上皇帝宝座,改封后周恭帝柴宗训为郑王。因为赵匡胤此前担任归德军节度使,归德军(又称宋州,今河南商丘)在春秋时代是宋国的国土,所以定国号为“宋”,以开封为首都,史称北宋。
宋代史书在记述“陈桥兵变”时,都极力强调赵匡胤是在禁军的突然策动下被迫做皇帝的,他本人并未参与策划此事。后代也有人认为此事是历史上的一大疑案,如清初诗人查慎行曾说:“千秋疑案陈桥驿,一著黄袍便罢兵。”事实上,疑案不疑,赵匡胤不但参与策划了此次兵变,而且是此次兵变的幕后总导演。
北宋灵鹫纹锦袍
后周世宗柴荣的英年早逝以及随之出现的“主少国疑”的形势,为赵匡胤策动兵变、夺取帝位提供了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在此以前,他对英明神武的世宗一直是心存敬畏的,并且也以自己的忠诚、勤勉和战功赢得了世宗的信任。可以说,没有世宗,就没有赵匡胤在军中的地位和声望。如果世宗不死,赵匡胤也许会满足于已经获得的地位和声望,不至于心生他念。但赵匡胤绝非凡夫俗子,他具有一般武人所缺乏的胸襟、城府和远见,懂得怎样创造机会、利用机会。一旦机会来临,他是绝不会与机会失之交臂的。
俗话说:乱世英雄起四方。生逢乱世,没有军队是成不了英雄的。赵匡胤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不但懂得军队的重要,更懂得人心的重要。因而在获取军权的同时,也处心积虑地笼络人心。
早在后周世宗大力整顿禁军时,赵匡胤就负责殿前诸班的组建工作,因而在殿前军中具有良好的“群众”基础。再加上他为人大度,遇事能为部下考虑,因而素得军心。等到他取代张永德担任殿前都点检时,便成为殿前军无可争议的统帅。
再看看兵变前禁军两司的其他高级将领:殿前副都点检慕容延钊,此人与赵匡胤素来友善,赵匡胤常以兄长之礼事之。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与殿前都虞候王审琦是赵匡胤的结拜兄弟,又同属殿前司系统,都是赵匡胤的心腹。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是侍卫亲军司主帅,又是后周太祖郭威的外甥,位高权重,跟赵匡胤也没什么交情,但此人在世宗死后不久就被派往扬州,担任淮南节度使,其侍卫亲军司主帅一职已有名无实,难以遥控京城事态。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通资历老,地位高,在李重进调往扬州后成为侍卫亲军司的实际主帅,但此人素无谋略,性情粗暴,常常任意残虐部属,因而得不到将士的拥护,被人讥骂为“韩瞠眼”。据说,他的儿子见赵匡胤的威望日增,曾劝他早做提防,却被他拒绝了,结果父子俩都在兵变中死于非命。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韩令坤与赵匡胤素来关系亲密,当时正受命戍守外藩。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高怀德为将家子弟,性格忠厚率直,兵变时随赵匡胤一起“北征”。赵匡胤当皇帝后,他还成了赵匡胤的妹夫,两人关系之密切可见一斑。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张令铎为人仁厚,也不会对兵变掣肘。
由此可见,到兵变前夕,赵匡胤不但已经掌握了殿前军的指挥权,而且使禁军的不少主要将领归附到了他的门下。至于极少数可能构成威胁的将领,要么被远远地调离京城,要么就是头脑愚蠢的孤家寡人。这一切表明,当时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他篡夺皇位了。
实际上,策动兵变的计划可能在后周世宗死后不久就开始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主帅拥兵在外,成功策动兵变的可能性最大。这是因为,以某项军事行动的名义可以造成兵力的最大集中,只要切实控制了强大的军队,就能确保兵变计划的顺利实施。同时,主帅也可借此对兵力配备和人事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安排,以避免兵变实施过程中的掣肘和其他不确定因素。
为此,赵匡胤及其亲信效仿后周太祖郭威的故智,制造了北方敌人来犯的谎言——此次契丹和北汉“合兵入侵”,在辽朝史书中并无记载,陈桥兵变后也再无人提及,仅说敌兵自动逃遁,因而可视作子虚乌有之事,纯属赵匡胤及其亲信策动兵变的借口。
另外,兵变时机的选择也十分恰当。当时世宗新丧,恭帝幼弱,王纲不振,朝廷内外人心惶惑,正是枭雄逞其异志的最佳时机。不仅如此,赵匡胤及其亲信还趁机大造舆论,推波助澜。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黄口小儿也知大变将至。
种种迹象表明,在大军出发之前,赵匡胤已经对兵变做了周密部署:为了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他先支开尚非死党的慕容延钊,让其率领前军提前一天出发;让侍卫亲军司的高怀德、张令铎随己出征,抽空京师侍卫亲军的兵力;将两位铁杆兄弟石守信、王审琦安排在开封城内,以便内外策应。此外,就连自己家属的安全问题,赵匡胤也仔细考虑到了:据司马光《涑水记闻》记载,出军之时,赵匡胤的家人都躲进了名叫定力院的寺庙内,以防不测。一切准备就绪,剩下的事只需让赵匡义、赵普等人出面张罗就行了,赵匡胤本人尽可放心“酒酣”“醉卧”,直至荣登大宝。
当然,此次陈桥兵变也表现出跟以往兵变截然不同的特点。
五代时期的军将之所以乐于从事拥立的勾当,无外乎贪图富贵荣赏。清代史学家赵翼评论说:“拥立藩镇,则主帅德之畏之,旬犒月宴,若奉骄子,虽有犯法,亦不敢问。”“拥立天子,则将校皆得超迁,军士又得赏赐。”因而几乎每次兵变都伴随着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给老百姓尤其是京城士民造成巨大灾难。后唐明宗入主洛阳,京师大乱,烧抢不息;后周太祖策动兵变,许军士“旬日剽掠”,于是众皆踊跃,汴梁为之残破。
此次陈桥兵变,虽也出于将校士卒喜新厌旧、贪图富贵的惯性,但因为赵匡胤严申纪律,约束部属,因而没有出现以往兵变常有的大破坏、大劫掠。一回开封,他就下令军队各归兵营。禅位后,后周宗室也都受到优厚的待遇,范质、王溥等前朝大臣继续留用,就连企图反抗的韩通也被加官厚葬,政权移交的过程是在和平、稳定的状态下顺利完成的。所有这些,都被人们作为宋太祖的仁政而称颂不已,在一定程度上的确也营造出了民心所向、天命所归的祥和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