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认为多数派是对的,追随多数派的做法就是有道理的。多数派的确有可能是对的,而且这种可能性较大,但他们不总是对的。问题在于,我们仅因为他们是多数派就假设他们是对的。在某种程度上,《群体的智慧》等畅销书无意中强化了这种假设:真理存在于数字中。
《群体的智慧》恰当地指出了“多数派”判断的价值,并认为这些判断在许多情况下都优于“专家”的判断。这个观点是正确的,但读者可能会忽略一点,即多数人的观点只在某些情况下更有优势。例如,如果判断涉及常识问题,那么我们更有可能根据人数的多少来确定判断的准确性。判断罐子里装了多少个球,需要用到常识。知道超铀元素都是谁发现的,这与常识的关系不大,化学专家知道格伦·西博格(GlennSeaborg)这个名字的可能性超过十几个外行人的总和。判断的独立性是另一个关键因素。如果在做判断时没有相互影响,多数人做出的总体判断可能就是正确的。如果有相互影响,在判断的准确性方面10个人可能就相当于一个人。例如,羊群行为和股市泡沫表明,许多人的行为相同,并不一定表明他们的判断是准确的。行为相同可能是相互仿效的结果,而不是独立判断的结果。
这不是说多数派都是错误的,从统计学上讲,他们可能是对的,这取决于任务和环境。这也不是说多数派的判断没有价值。问题在于,我们仅因为他们是“多数派”而不是“少数派”,就认定他们是对的。问题还在于,我们常会不假思索地做出这样的假设,然后认同或仿效他们。因此,尽管《群体的智慧》等书籍正确地指出了多数人观点的准确性高于个人(在某些情况下,甚至高于专家),但读者可能无法充分认识到这一结论的局限性及其发生的环境。更重要的是,这类书籍可能会强化多数派是正确的这个假设。
多数派经常是错误的。如果你知道小组里每个成员的判断都不是真的,你会怎么办?你也许认为自己可以给出正确答案,而不在乎他们说什么或做什么,尤其是在你能用自己的双眼洞悉真相的时候。然而,截至目前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研究清楚地表明,真相未必可以保护我们不受多数派的影响。
1951年,著名心理学家所罗门·阿希(SolomonAsch)对这一现象进行了堪称经典的研究。在阿希最初的研究中,每个人会同时看到两张幻灯片。一张幻灯片显示的是条标准线段,另一张幻灯片显示的是三条比较线段,其中一条与标准线段长度相等。人们会看到多组这样的幻灯片,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找出与标准线段长度相等的那条比较线段。任务没有任何难度,也不存在模棱两可的问题。一条比较线段与标准线段的长度正好相等,而另外两条线段明显较长或较短。显而易见,如果各人独自做判断,他们会很容易地找出正确答案。
在其中一种实验条件下,研究人员将7~9人分成一组,其中只有一个人是不知情的参与者,其他人则都是研究者雇用的实验助手。这些助手会众口一词地给出不正确答案,并形成多数派。实验关注的问题是,那名不知情的参与者是否会跟随他们,给出同样的错误答案。
假设你就是那名不知情的参与者,观看幻灯片后你认为正确答案明显是线段B。当你听到第一个人说正确答案是线段A时,你没有理睬他——也许他视力不好吧。接着,第二个人说“A”。这时,你开始有点儿紧张了。然后,第三个人说“A”。第四、第五及后面的人都说正确答案是A。现在,轮到你了。你会怎么做呢?阿希的实验结果表明,约有37%的人会认同多数派给出的错误判断。
这项研究始于半个世纪前,随后在包括斐济、荷兰、日本、加拿大在内的多个国家多次开展。研究结果表明,很多人都会追随错误的多数派,尽管他们的感官告诉他们多数派的判断是错误的。这种现象在不同的人身上和不同的文化当中都会发生。无论我们是专家还是新手,都会有这种表现。
追随多数派错误判断的从众程度,受到许多变量的影响。一般来说,当任务更困难或更加模棱两可时,从众程度也会更高。如果个人的自尊心不强或对所在群体有好感,其从众程度就会很高。甚至多数派的规模也会影响我们对他们的追随程度。大多数研究表明,随着多数派的规模从一个人增加到三四个人,从众程度会逐渐增强;但此后规模的增加对从众程度的影响就很小了。
同后来追随他的许多心理学家一样,所罗门·阿希感兴趣的不只是通过环境调控来增强或减弱实验效果,他还希望了解即使多数派是错误的也会产生从众现象的原因。对阿希的实验对象(以及在阿希的实验得到证实后进行的诸多类似实验的实验对象)的采访表明,人们追随多数派,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他们假定真理存在于数字中。正如一首老歌唱的那样,“5000万法国人是不会错的”,我们称之为“5000万法国人原则”。第二个原因是归属的需要,或者他们害怕因自己与众不同而受到嘲笑或惩罚。很多人的心理都可以用那句日本谚语来形容:冒头的钉子挨锤敲。事实也的确如此,由此引出了“不当出头鸟原则”。
在阿希的早期研究中,多数派观点与实际情况及实验参与者亲眼看到的情况都不相符。研究结束后,不知情的实验参与者接受了采访。一些人坚持认为多数派是正确的,他们真的认为(或者报告说他们认为)自己对这些线段的判断与多数人相同。另一些人尽管知道大多数人都错了,但他们还是选择追随多数派的观点。这些参与者(人数较少)称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不想变得与众不同。而大多数参与者则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与多数派观点相同,他们声称这是他们的本能判断。
在阿希的研究中,大多数实验参与者都认为多数派肯定是对的,问题出在他们自身。毕竟,他们属于少数派。我们通常认为真理存在于数字中,这么多人怎么会同时犯这样一个简单的错误呢?正是因为这个假设,参与者不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是认为自己一定是错过了某些信息或者做出了错误估计。阿希的研究表明,平均而言,与错误的多数派保持一致的人数比例约为37%;但在实验中至少有一次做出上述假设的参与者的比例则高得多,达到75%。也就是说,3/4的参与者在至少一次实验中选择追随多数派的错误观点,尽管这与他们的亲眼所见相悖。
也许更惊人的发现来自另外25%的人,这些人一次也没有追随多数派的错误意见。尽管他们每次的回答都是正确的,但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他们甚至声称多数派可能是正确的。他们也不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睛,只不过他们觉得有义务根据自己的观察做出判断。毕竟,他们参与的是一项关于视知觉的研究(这是研究者的托词)。
在阿希之后,人们针对这一现象进行了大约100次调查研究,结果一次次地证明了多数派的影响力。当大多数人意见一致或都在做同样的事情时,他们的影响力尤其明显。同大多数人一样,这些实验参与者也希望获得归属感。更重要的是,他们害怕遭到拒绝、嘲笑或更糟糕的对待。实际上,他们追随多数派的主要原因就是这种恐惧感,而不是对其准确性的评估。在受到某种诱因驱动时,我们就更容易相信多数派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