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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机性

2021年9月25日  来源:走神的艺术与科学 作者:(新西兰)迈克尔·C.科尔巴里斯 提供人:zhaotou97......

著名心理学家、知识学家唐纳德·T.坎贝尔(DonaldT.Campbell)曾把创造力的本质形容为“盲目的选择和选择性保留”。盲目的选择正是从神游的概念中捕捉到的,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思想中游走,我们都是从一条已知的路径走向未知的领地。在未知的领地我们能发现什么,完全要靠运气。我们思想漫游的随机性为创造力提供了火花,但是当我们撞上了新的、重要的东西,我们需要具备辨认出它们的能力——就是坎贝尔所说的“选择性保留”。

实际上,随机性不仅充斥着我们变化无常的思想,更是弥漫了整个宇宙。根据物理学里的不确定性原则,我们无法精确地知道次原子粒子的位置。或者更确切地说,当我们试图测量粒子在亚原子空间中的确切位置时,便无法百分之百精准测量粒子的速度;而当我们企图测量粒子的速度时,则无法精准确认粒子的位置。位置和速度,这二者我们获得其一便不能获得其二。因此只能根据概率分布来定位它们,似乎它们的漫游范围被局限了,只能自己争取自己的空间。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曾对马克斯·玻恩(MaxBorn)说过一句很出名的话:“上帝不会掷骰子。”可是也许掷骰子这件事上帝真的会做,如果根据概率分布存在上帝的话。

我们也不知道下一步天气将会怎样变化,每一滴雨水都会掉落到哪里,或者下一次地震会在何时何地发生——因为尽管地震学家们勤奋研究,可新西兰克赖斯特彻奇在2010和2011年的两次大地震还是发生得毫无预警。在这个幸运的星球上产生了生命这件事本身同样也是一个偶然事件——配料齐全的生命原始汤加上一道闪电,一切就从无到有了。从开始到现在,随机性一直在我们今天所生活的、生生不息的星球的建设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基因的随机改变为自身增加了生存值,而进化利用了这种随机改变,我们自己也是大量随机事件经过漫长的选择、组装的产物。学习也依赖随机的活动——哪怕是行为主义者也认同,行为必须要先“发出”之后才能被反复强化,最终被印刻到动物的大脑里成为固定行为模式。鸽子会反复叼起钥匙以期获得食物的奖励,但鸽子第一次叼起钥匙肯定是偶然的,然后它才会发现这样做的好处。

只要是会动的生物都倾向于在广阔的空间里漫游。有时候它们的目标很明确,选一条天天都走的路去酒吧小坐,或者一条交通拥堵的道路去上班;但有时它们只是漫无目的地走,探索新的领地,又或者好奇转过下一个弯之后会看到什么。这种漫游可以改变进化。当鸟类找到更好的栖息地时,它们就开始迁徙,它们在新环境的繁衍率要高出原来的地方。例如,生长于热带的鸟类可能会发现向北迁徙会获得更多的日照时间,这样利于繁衍更多的后代,然后它们会在冬天来临、白天变短之前从北方返回原来的栖息地。这种迁徙模式会渐渐被纳入到基因结构中。我们人类在迁徙方面更是硕果累累,7万多年前我们的祖先从非洲出发,最后将足迹踏遍了全球。虽然也有冬天时加拿大人迁往佛罗里达,新西兰人迁往澳大利亚的黄金海岸这些由于天气、环境等原因的移动,但除此之外大部分的人类迁徙都是为了探索、发现,这种探索和发现最终把我们引向了新的大陆、新的气候、新的生存方式和更加绿油油的草地。

正是通过漫游,无论是身体的还是思想的,我们将随机性引入到我们的生活里,从而发现了新的事物,所以当威廉·华兹华斯在英格兰东北部的湖区漫步时,才能收获许多诗歌的灵感。

我独自漫游像一朵浮云,

高高地漂浮在山与谷之上,

突然我看见一簇簇一群群,

金色的水仙在开放;

靠湖边,在树下,

随风起舞乐开花。 [25]

华兹华斯不仅仅是在散步,同时他的思想也在遨游,然后将自己的见闻用诗意的神来之笔渲染,这个过程本身充满偶然性。

本书的前几章所探讨的漫游只限于在我们的大脑里,比如精神时间旅行、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思考、做梦、幻觉。所有这些都具有随机性的元素,随机元素将我们带入思想的领地,在那里所有的意想不到和微弱的可能都会被证明。我们大部分的思想漫游(比如空间遨游)将我们引至的领地都无关乎我们的未来,或者我们人类的未来。但是,我们偶尔也会在那里发现宝藏。

梦是一种不受控制的思想漫游,如果我们能够记住我们的梦境,它们就能够带来具有创造性的想法。奥托·勒维(OttoLoewi)凭借在神经脉冲的化学传递方面的杰出成绩,于1963年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据说他就是在梦中找到了证明自己理论的方法。罗伯特·刘易斯·史蒂文森的《化身博士》的情节也是来源于梦境的启发。奥古斯特·凯库勒(AugustKekulé)在白天小睡时梦到一条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突然就想到苯分子的环状结构——不过至今有些人还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而著名高尔夫球员杰克·尼克劳斯(JackNicklaus)也是因为一个梦而改进了自己的挥杆动作。

但你不能过于依赖梦。威廉·詹姆斯讲过亚摩斯·平肖夫人(MrsAmos Pinchot)的故事,她曾做过一个梦,在梦里她发现了人生的秘密。在半睡半醒之间,她将自己的梦写了下来。当她完全从睡梦中醒来时看见自己写下的内容:

吼卡姆思,伊卡姆思

男人很花心

伊卡姆思,吼卡姆思

女人很专一。

也许梦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充满启示,而且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会忘记梦里的内容。

影响大脑的神经类药物的作用可能是一种更强烈的灵感来源,因为这些药物在我们清醒时发挥作用,过后给我们留下的印象也更持久一些。和梦一样,其作用不受我们控制,为我们带来更强的随机性,但在增强创造力方面药物的作用不大。但是,许多艺术家和作家都使用这些药物,有时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寻求艺术创作的灵感和启发。鸦片在18世纪时被进口到英国,19世纪的英国浪漫主义作家们靠吸食鸦片找到了他们的灵感。华兹华斯也曾经尝试过,鸦片也许给他诗中水仙的金色光泽也增添了风采。比较而言,华兹华斯的朋友柯尔律治更加依赖鸦片以寻求诗歌的灵感,他一开始用鸦片来缓解风湿病痛,但后来愈发觉得鸦片使他的身体和思想更加和谐,不过很显然华兹华斯不赞同这一点——随着柯尔律治的毒瘾加深,这对昔日的好友也渐行渐远。柯尔律治的两首著名诗歌——《古舟子咏》和《忽必烈汗》(KublaKhan)据说都是在鸦片所带来的幻象的影响下创作完成的。

托马斯·德·昆西也是由于同样不得已的原因开始吸食鸦片——为了减轻牙痛,可是他也很快屈服于药物带来的超脱感。1821年,他写下了《一个英国瘾君子的自白》,他在该书中写道:“一便士就可以买到快乐。”书中描绘了在当时社会状态下,鸦片酊(一种鸦片和酒的混合物)很便宜,在街上的小贩手里就能买到。后来,通货膨胀不断加剧,鸦片工业也被列为非法工业,鸦片的价格越来越高。德·昆西所描述的鸦片作用下的梦境和被改变的意识,极大地影响了后来的作家——埃德加·爱伦·坡、夏尔·波德莱尔、尼古莱·果戈理,不过德·昆西也曾讲述过毒瘾所带给他的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19世纪时,也有许多作家吸食鸦片以寻求灵感,包括伊丽莎白·芭蕾特·布朗宁、威尔基·柯林斯、查尔斯·狄更斯、阿瑟·柯南·道尔、约翰·济慈、埃德加·爱伦·坡、沃尔特·斯科特爵士、珀西·比希·雪莱、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看了以上的名单我们不禁想到,如果没有鸦片,19世纪的文坛是否还会存在。不仅是作家,就连美国博学家、发明家、科学家本杰明·富兰克林也尝试过印度大麻和鸦片。20世纪使用鸦片的名人包括比莉·荷莉戴、让·科克托、约瑟夫·麦卡锡。巴勃罗·毕加索也说过:“鸦片的气味是世界上最不愚蠢的气味。”

印度大麻及其多种衍生产品似乎带给我们更多的馈赠,兼具娱乐功能和启示作用。印度大麻由拿破仑的军队在埃及取得胜利后发现并引入欧洲。乔治·华盛顿和托马斯·杰斐逊都曾种过大麻。而后大麻成为美国政治家们的消遣方式,包括托马斯·杰斐逊、阿尔·戈尔、比尔·克林顿、纽特·金里奇和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克拉伦斯·托马斯在内的很多政客都曾使用大麻。萨尔瓦多·达利曾说过:“大家都应该试试大麻,不过只能试一次。”他还说过:“我不使用毒品,我本身就是毒品。”

还有一种后来居上的麻醉品——麦角酸二乙基酰胺(简称LSD),这种毒品在1938年首次被人工合成,能令人产生强烈的幻觉和精神错乱。在哈佛大学的蒂莫西·利里的支持下,LSD成为致幻剂横行的60年代的首选麻醉药品。在他自己的自传《闪回》中,他声称75%尝试过LSD的教授、学生、研究生、作家、专业人士都认为服用LSD后获得了对生命更多的理解和感知。英国小说家、散文家阿道斯·赫胥黎(AldousHuxley)在亲身体验过麦司卡林和LSD之后,也曾经撰文赞美过吸毒所带来的创作启发,临终前还留下了想要100毫克LSD的著名遗言。赫胥黎在他1954年的书《众妙之门》(TheDoors of Perception)之中记录了自己的吸毒史,而这本书的书名来自于威廉·布莱克的《天堂与地狱的婚姻》一书(写于1790年至1793年间)。布莱克的写作和艺术创作从特点上看很接近服用毒品后所获得的感知和启示,但是没有证据显示他服用了毒品,如果用20世纪60年代的话说,就是他没有吸毒。LSD也为音乐人士带来了灵感,披头士乐队、吉米·亨德里克斯、吉姆·莫里森、发明之母乐队、滚石乐队,还有演艺界的彼得·方达、加里·格兰特、杰克·尼科尔森都曾使用LSD。史蒂夫·乔布斯是苹果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之一,曾使用大麻和LSD。实际上,LSD也许帮助建立了整个计算机互联网产业,因为硅谷在加州的崛起和LSD爆发为文化标志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的。

我们不能漏掉酒精——酒精可能是被最广泛禁止的影响神经的药物了,但在很多方面,酒精都是最危险的。酒精是温斯顿·丘吉尔和富兰克林·罗斯福的首选致幻剂,同时也是很多作家的创作灵感来源——包括杜鲁门·卡波特、约翰·契弗、欧内斯特·海明威、威廉·福克纳、詹姆斯·乔伊斯、杰克·凯鲁亚克、多萝西·帕克、狄兰·托马斯。在她的小说《瓶中美人》中,西尔维娅·普拉斯写道:“我开始觉得伏特加是我最喜欢的酒。它没什么独特味道,但是它就像吞剑表演者口中的那把利剑,直冲我的胃肠,使我觉得充满力量,像上帝一般。”奥格登·纳什的表达更简洁:“糖果,不错;但酒精,简直妙极。”

我相信人们会继续使用致幻剂,不只是为了寻求灵感,更多地是为了获得超出平常人类的体验。药物的确能为我们的思想增添随机性,从而给我们带来创造力——可能在艺术和写作方面要比在科学方面多一些。但是,药物也有严重的副作用,其中一点就是被药物催生的随机性有可能缺乏意义——有时只是混乱无章的幻觉,没有任何深远意义或者审美价值。另外一点是,在清醒之后发现依靠药物获得的启发本身就是一种幻觉。而最严重的一点则是药物的作用越强,也越容易上瘾,为了戒毒所受的痛苦十分巨大,远远超出了药物引发灵感所带来的愉悦感。另外,我还需要提醒一下,大部分的神经致幻类药品都是非法的。

我们都有过以下经历——参加无聊的讲座、晚饭吃得很饱之后去听交响乐、在飞机上昏昏欲睡,这些经历使我们知道,不需要药物我们的思想也可以自由地漫游徜徉。哪怕是毫无目标的瞎想也会间接地刺激我们的创造力,当然,这都要经过“孵化”过程,即当我们在想其他事情时,一些想法在我们的思想里生根发芽。这一过程已经被实验演示证明了:在实验中,研究人员让被测试者想出一些熟悉物品的新用途(这种任务经常被用来测量创造力),实验进行了几小时后,大部分被测试者都被允许休息一会儿。在休息过程中,一些人被叫去参加一个需要他们全神贯注,要求很高的记忆测试;另一些人则参加了一个要求不高的记忆测试;而剩下的人只是静静地坐着休息,什么都不用干。当实验恢复进行后,那些参加要求不高的记忆测试的人表现得最为出色,很可能因为他们在要求不高的活动中思想游离、漫游了一番。其他研究显示,要求不高的活动容易引发思想漫游,甚至比什么都不做更容易。如果你正在寻找灵感,也许可以试试休息一下,做一些要求不高的事情,比如洗碗或者看一些轻松的电视节目。又或者你可以试试织毛衣,这就解释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神探马普尔小姐为什么总能够解决谋杀案的疑团,因为她时时刻刻都在织毛衣。也许阿加莎·克里斯蒂本人就有点编织强迫症,所以才能写出一本本精彩的侦探小说。

一位匿名的物理学家曾经告诉德国心理学家沃尔夫冈·柯勒:“我们经常说的3B——公交车(Bus)、浴缸(Bath)、床(Bed)——正是很多伟大科学发现的发源地。” [26]  这个人可能就是想暗示庞加莱的数学灵感是在一只脚踏上公交车时产生的,也可能是指当阿基米德踏进浴缸,水面上升时,他的那句著名的“有了”。而说到床,梦的确能够带来一些创意,那些辗转难眠的时刻往往更是灵感迸发的良机,那时我们的思想在飞速地漫游,而我们又足够地清醒,可以抓住一些闪光的想法。也许我们还可以加上第四个B——会议室(Boardroom),会议室为我们提供了具有创造力的思想漫游和“孵化”的绝佳环境。或者这四个B可以被统称为另个一B——无聊(Boredom)。曾获诺贝尔奖的诗人约瑟夫·布罗茨基(JosephBrodsky)写道:“无聊对我们而言是时间序列上的一扇窗户,为了维持心理平衡,我们时常忽视它。它是我们通向时间永恒的窗户,一旦它开着,就不要试图去关闭它,相反,让它大大地开着。”

无论你选择怎样漫游,不要气馁,不要以为这只是浪费时间。当然,老师的批评也不总是错的——我们偶尔还是需要集中精神去学习和工作。但是做梦是我们的本性,我们通过做梦才能摆脱束缚我们的种种限制。还记得第一章乔纳森·斯库勒和他的同事们所做的实验么?他们测试人们在阅读《战争与和平》的过程中的走神频率,而那些走神次数最多的人也是在创造力测试中得分最高的人。如果在讨论重要事务时,你的老师或者老板发现你正望向窗外出神,你可以解释说,你只是正在打开通往创造力的大门。

最后,如果你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思想偶尔走神,我希望那些神游将你带去的地方能对你有所启发、让你充满创造力——最重要的是,真正让你开心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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