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宗教听任国王和政客施政，只要他们是虔诚的信徒，就对他们的人格不闻不问，就让他们指挥军队、课税、立法。只要他们不与教义的基本原理对立，宗教就听之任之。宗教教义就像宪法一样，是不能违背的。于是，宗教成为灵魂至高无上的统领，成为世俗权力受害者的最高上诉法庭。另一方面，宗教还允许人们去探索和发现自然规律，提出理论。当然，它的宽容有一个条件：不公开传授与圣典和颂诗矛盾的思想，或与其结论相抵触的思想。
总之，至少在整个中世纪，基督徒、穆斯林的神是其先师和主，神在这里的位置相当于原始家庭的守护神。教皇或哈里发是神的喉舌，以至高无上的地位发布教谕和指令。原始人的原始宗教和文明人的宗教有这样的区别：原始宗教的表现形式是仪式，仪式是道德时期的对应形式；文明宗教的表现形式是道德，道德是仪式精神的对应形式。仪式以乔装的面目出现之后就具有更加深刻的含义。仪式难道不是古人最高的治国之道吗？难道不是他们最杰出的军事艺术和外交艺术吗？古人作战之前，一定要用许多仪式调动情绪，一定要等到传令官、祭司和占卜官做完仪式之后，才能出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战争中的刀枪厮杀似乎是战前仪式的附属物，只不过是一种血腥仪式而已。同理，古代的议事机构进行辩论之前，无不举行牺牲、祈祷和净化仪式。作战也好，选举也好，仅仅是一种崇拜形式，是向神灵祷告，安抚神灵，歌颂神灵。
稍后，城市、民族互相交往时，试图把自己的仪式强加在他人身上。在它们的扩张过程中，仪式逐渐被简化，到一定的时候，纯粹精神的崇拜，也就是基督徒、穆斯林和佛教徒理解的道德，似乎就成了唯一名副其实的信仰。于是人们就说，道德应该凌驾于政治，甚至凌驾于战争之上。他们又说，道德凌驾于艺术和产业之上，这同样有道理。实际上，在每个虔诚的民族心灵里，宗教不仅是治国之道和外交的高级形式，而且是艺术，是产业之首的最重要的产业。建筑、雕塑、绘画、诗歌、音乐、金属加工、制作木柜等一切艺术都兴起于庙堂，它们源源不断地从庙堂流淌出来，就像一支行进的队伍，继续举行庙堂里庄严的仪式。对古希腊城邦的公民而言，隆重的献祭无疑是财富和价值、安全和权力的宏伟再现。在一定程度上，这仅仅是他们的幻想，但又不完全是幻想，因为毫无疑问，信仰就是权力。和那些神秘的艺术品相比，奴隶或工匠的苦工又算什么呢？此外，农夫甚至工匠生活中的举动，凡重要者，无不以祷告、祭谷节或宰羊节的仪式开始。所以我们说，每一次工务或农事仅仅是比较长的祷告或祭献仪式而已。在比较先进和注重精神生活的文明里，有人说，工作是一种任务，是社会的经济属性，就像社会的政治和艺术属性一样，工作仅仅是道德品性的发展而已。这种说法实际上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此外，有的时候，瓦解社会肌体的细菌进入社会肌体时，迫在眉睫的需要就是驱逐这一细菌，宗教裁判所明显是为此目的而采取的手段。另一种办法就是依靠哲学、革命或改革的宣传手段让它繁殖，直到它能在新的基础上重组社会。每当出现以下一些局面时，社会就急需二选一：当伽利略这样的学者提出一条最简单的科学定律或事实刚好与《圣经》中的某一节对立时；统治者发布的敕令刚好和既定宗教或权威的训诫对立时，颁布斋日卖肉、礼拜日做工的敕令就与教义或训诫对立；一项产业或一种艺术开始繁荣，而当地的宗教却认为它不道德、不虔诚时，剧院上演渎神的剧目、杂志鼓吹自由的思想与教义或训诫对立时。欧洲曾处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这是社会逻辑摆在我们面前的可怕的两难问题。[23]我们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未来的秩序圆满实现时，对不争事实的统一信仰，对不争的善和义的统一信仰，将再次成为强烈而不宽容的信仰。经过大规模综合的科学在高度唯美道德的辅助之下，将成为未来的宗教。届时，一切教授和政客、一切思想和意志都会谦卑地向它鞠躬致意。
宗教在一切的社会功能里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本章给予宗教无与伦比的地位，原因就在这里。但是这样的考虑并不妨碍我们专辟一节，对分割的、第二位的政府进行快速的扫描。政府在宗教的首肯下——虽然它并非没有跃跃欲试的独立性——进行的治理是分割的、第二位的。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政治在某些时期指的是一种学说，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政治在任何时期的通常意义都是立法和风俗。一个公认的哲学体系在一个思想严肃的民族中兴起时，这个哲学体系对宗教教条的关系和政治、立法及人民的欲望对宗教道德的关系是一样的。哲学体系是思想的基石，宗教道德是行为的基石。然而，这样的关系并不能防止君主权威与其仆从权威之间经常爆发的冲突。哲学与神学的论争就相当于帝国与教士之间的斗争。再者，有人说宗教全面控制了文明并按照自己的面貌塑造了文明，如果这一说法的确有道理，那么同样可以肯定的是：主导世俗生活的哲学指导并发展着自己的科学，现存的政府指导并推行着自己的政治和战争，立法和风俗决定着产业的进程和性质。现在让我们看看，在政治领域是否和宗教领域里一样，会发生风俗向时尚的过渡，反过来又发生时尚向风俗的过渡，并且会产生类似的结果。无论如何，由于篇幅的限制，我不再在社会的哲学和科学方面花费过多笔墨，因为那是要用一本书的篇幅才能说清楚的问题。让我在下一节里讲讲实际的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