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在我吃加盐焦糖冰激凌时扫描我的大脑,那么毫无疑问,你会发现我的大脑的奖赏系统的活跃程度增加了。或者你也可以省下买一台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仪的钱,只要问我是否喜欢吃加盐焦糖冰激凌就可以了。在谈到冰激凌时,我们的意识经验和大脑也会做出与我们吃冰激凌时相同的反应。那么,为什么社会奖赏就不一样呢?为什么得到了公平待遇的我们不会感觉良好呢?为什么我们不愿意承认,帮助他人实际上也会给我们带来一种内在的奖赏,且这种奖赏并不依赖于我们是否相信对方将来也会给我们带来某些物质利益呢?大量研究表明,其中一个很大的问题在于,我们觉得有必要对大家说自己是多么自私——尽管实际上我们并不自私。
最近,我参加了系里召开的一次社会心理学家会议,与会者包括许多教授和研究生。会议主席特别感谢了一位名叫凯莉·格德斯利夫(Kelly Gildersleeve)的研究生,她在暑假花了大量时间把会议搬到了互联网上,从而精简了诸多官僚化流程。参加会议的每个人都由衷地称赞她所做的努力,凯莉脸红了,她马上脱口而出道,她自己也可以从这个精简后的流程中受益,因此她自己也是获益者。这完全是一个谎言。即使她在研究生院的最后一年里竭尽所能地挤时间,也无法弥补她为此付出的光阴。凯莉后来告诉我,在说这些话时,她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不是真的。总之,无论如何,她还是说了一些目的在于让自己显得有些“自私”的话。凯莉之所以会帮助大家,是因为她是一个善良而体贴的人,她看到了问题,并且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凯莉帮助大家,是因为帮助身边的人这一行为本身就会给她带来内在的奖赏。不过出于某种原因,当有人问我们为什么要去帮助他人时,我们经常会说出一些听起来比实际更加自私的话。
斯坦福大学社会心理学家戴尔·米勒(Dale Miller)找到了这种“伪自私行为”的根源。米勒认为,霍布斯、休谟和其他声称自私是人类所有动机的根源的学者提出的假设变成了一种自我实现预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他们的理论以及追随者的一再重复已经影响了许多人的实际行为。因为一直被教导说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所以我们总是力图遵循这种“社会规范”,以避免自己显得过于“鹤立鸡群”。
戴尔·米勒已经通过许多实验证明,“他人”自私自利的程度实际上远比我们所假设的要低得多。在一项研究中,他问调查对象,他们认为在本科生中愿意为15美元的报酬而献血的人可能占多大比例?如果没有任何金钱鼓励,又有多少同学会献出自己的血?受访者估计,愿意免费献血的人大约占到为钱而献血的人的一半(32%:62%)。但是,对献血活动的实际调查结果表明,愿意免费献血者的比例高达62%,仅仅略低于有偿献血者的比例(73%)。
由于错误地高估了他人的自私程度,人们往往倾向于避免让自己表现出利他主义倾向。我们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自我吹嘘,或者不愿给人以惺惺作态的感觉——如果你认为一般来说大家都认为并不存在利他主义,那么你就不太可能宣称自己的行为是基于某种利他主义动机的,因为这无外乎把自己捧上了某个高度。正因如此,当人们被问及为什么要从事亲社会行为时,他们倾向于把自己的行为归因于某种自私自利的动机(“我之所以去当志愿者,是因为我觉得太无聊了,它让我有事可做”)。当我们经常听到人们为自己的利他主义行为冠之以听起来像是自私自利的理由时,那只不过是他们表示自己认同所有的行为都是自私自利的这个“普遍信念”而已,而这反过来就更不可能让我们承认自己的行为具有利他主义动机了。这种循环具有自我强化性,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变得越来越根深蒂固。
这确实是一件颇具讽刺意味的事。米勒的另一项实验更加清晰地突显了这一点。这项实验是在一群愿意向某个慈善机构捐款的一群人中进行的。实验组织者要求一部分人直接捐款,结果这些人发现很难为自己帮助慈善机构的行为找到一个“自私自利”的解释。另一部分人则被告知,他们在捐款后将得到一支小小的蜡烛作为回报。于是,这支小小的蜡烛便创造了一种交换的假象,有了它,捐款人就能够说“我并不是在做慈善事业,我只是买了一支蜡烛”。不出所料,与没有提供蜡烛作为交换相比,让人们得到一支蜡烛更有可能让人掏钱捐赠。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捐的钱也更多。以一个小玩意儿作为回报,人们就能用非利他的理由来掩盖自己的慷慨大方,从而更自在地做出更多利他主义行为。说到底,这实在是一种讽刺。
1835年,法国学者亚历克西斯·德·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写了一本关于美国的伟大著作《论美国的民主》(Democracy in America),在谈到美国人对于自己的好人好事的想法时,他表示出了极大的吃惊,他这样写道:
美国人……对于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一切行动都喜欢用自利原则加以解释……我认为,在这个方面,他们对自己的评价往往有失公允,因为在美国也像在其他国家一样,人们也经常会出于本性自然而然地做出各种各样无私的(也就是说,非自私自利的)行为,但是美国人极少会承认,他们也会被这种情绪冲动所左右。
事实上,人类兼具自私和无私动机,而且这并非偶然。即便是哺乳类动物,它们的大脑也天生内置了关心他人的倾向;在灵长类动物中,这种关心进一步延伸到了非亲属身上——即使他们投入的这种关怀并不会得到物质回报。请记住,我们的大脑天生就是这样的:无论是否饥饿,当品尝一块美味的蛋糕时,我们都会觉得这是一种享受。同样的,无论是否期望得到回报,帮助他人都会让我们拥有美好的感觉。
现在,请试着想象一下,如果学校的老师也这么教育我们,即让我们很早就知道帮助他人的利他主义行为也是出于人类的天性,就像自私的行为一样,那么事情将会怎样?被强加于利他主义行为之上的这种奇怪的耻辱感一旦消失,或许就会促成更多的亲社会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