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应该将技能教育视为完美的柏拉图式教育的残缺替代品。我们选择技能教育,不是因为迫于现状,我们只能无奈地采用这种有缺陷的教育方式。我们必须明白,没有人能精通所有的知识,发挥自己所有的潜能。然而,要实现智力与性格的最佳平衡,我们还是有三条道路可走:文学教育之路、科学教育之路和技能教育之路。如果我们只是沿着其中一条道路前进,那必然会在智力与性格发展方面遭受极大的损失。但如果只是将这三种教育机械地混合在一起,我们就只能教给学生零零碎碎的、毫无联系的、得不到运用的信息。我们已经意识到,传统人文教育的一大优势就在于它将所有的教育内容都整合在一起。教育的难题在于如何从文学、科学和技能之中选择一个重点并将其保持下去,同时将其他两个方面的元素整合融入我们所选择的教育模式之中。
要确切地认识到技能教育的问题,我们就要将注意力集中在两个年龄段:一个是13岁,即小学教育结束的年龄;另一个是17岁,即中学课程中技能教育结束的年龄。我知道工匠们经常会在初级职业学校再接受三年的教育。海军军官和领导层的人也会接受更长时间的教育。但我所说的教育大纲,应该能让学生在17岁就拥有对社会有用的技能。
对学生的动手能力的训练应该始于13岁。刚开始时,这类训练在所有课程中所占的比例并不大。随着时间的推移,应该不断增加动手能力的训练,直到其占据相当大的份额。最重要的是,这类训练不应该太过专业化。适用于某一特定工作的车间技艺应该在商业车间中进行教学,而不应该成为学校教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一名接受过良好培训的工人很快就能学会。在所有的教育模式中,失败的主要原因都是不知与时俱进。如果我们认为,技能教育就是逼迫孩子学会某一门高度专业化的手艺,那技能教育注定会失败。国家需要的是劳动者的流动性,不只是地域上的流动性,还包括在某种综合技能范围内的流动性,即从一种特殊工种流动到另一种特殊工种中。我知道这番话并没有多少依据,我并不是要人们在专门从事某一类工作的同时,间歇性地转换到另一类工作中去。那是工作组织者而非教育者应该考虑的问题。我只是想向大家说明,技能培训不应该局限于最终的专业化。不论是对工人、雇主,还是对国家,根据需求适应工作环境的能力才是有益的。
在考虑培养智力的课程体系时,我们必须遵循统筹学习的原则。总的来说,与训练动手能力最为密切相关的智力课程是某些科学学科的分支。我们要教授的不仅仅是一个科学分支。而且,我们也不可能将科学学习限制在某个单一的思维模式之中。不过,只要不将学习内容分得过细,我们还是可以按照主要的科学学科,对技能教育进行以下分类:1.几何技术型;2.机械操作技术型;3.物理技术型;4.化学技术型;5.生物学技术型;6.商贸和社会服务能力型。
通过这一划分就知道,要培养能胜任大多数职业的工人,除了一些辅助的科学学科,还应在技能培训中强调哪些特定的科学学科的学习。例如,我们可以将木工手艺、五金工艺和许多艺术技能划分到几何技术之中。以此类推,农业技能可以划分到生物学技术当中。处理食物的烹饪技能则属于生物学、物理学和化学的交叉领域,不过我并不能确定这么划分对不对。
与商贸和社会服务相关的科学学科有代数,包括算数和统计;还有地理和历史。不过这一类型涵盖的科学知识非常广泛。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应该以科学学科为基础对技能教育进行划分。重要的是,我们不可能找到能涵盖大多数职业的科学课程。很多人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英国有很多理工学校和初级职业学校也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从技能教育中的科学元素到文学元素中,我们发现很多学科其实是跨越两个领域的,例如历史和地理。它们都是教育中非常重要的科目,当然,前提是我们教授的是正确的历史与地理知识。再比如,阐述一般原理和科学思维方式的书本,其内容也是跨越科学与文学领域的。这类书本一方面要介绍原理背后的历史背景;一方面要对其主要观点进行说明。它们在教育中的价值,取决于它们对学生思维的刺激程度。不应该一味地吹捧科学有多神奇,而应该从更为宏大的角度来传授知识。
不幸的是,文学教育总是会与语法学习挂钩。从历史上来看,这是因为当现代柏拉图式课程形成时,拉丁语与希腊语是人们接触伟大文学作品的唯一途径。但文学与语法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当亚历山大城的语法学家们出现之前,伟大的希腊文学时代就已经结束了。当今社会,古典学者其实是距离伯里克利[28]统治下的古希腊最为遥远的人群。
纯粹的文学知识是无用的。重要的不是那些知识,而是获取这些知识的方式。文学的存在是为了表达并丰富我们的想象世界和精神王国。因此,技能教育中的文学教育应该让学生享受文学。重要的不是他们学到了什么,而是他们是不是乐在其中。而在那些伟大的英国大学的直接要求下,学生们要参加关于莎士比亚戏剧的考试,这种做法让学生不再享受阅读,这是对灵魂的谋杀。
与知识相关的快乐有两种:一种是创造的快乐;另一种是放松的快乐。这两种快乐并不一定是毫无关联的。职业的改变能给人们带来极大的快乐,这种快乐便是两者的结合。文学鉴赏也是一种创造。书面文字的音韵美和结构美都只是一种刺激而已,它们能引发我们的创造。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能使我们的生活变得鲜活。但除了那些以文学创作为职业的人,文学课也可以是一种消遣方式。它能解放我们在工作时必须压抑的那部分自我。艺术也拥有相同的功能。
要获得放松的快乐很简单,只要停止工作即可。适当的放松对我们的健康是必要的。但我们都知道,一旦过度放松,就无法获得快乐,而是陷入无知无觉的睡眠之中。创造的快乐来自成就,这类快乐从一开始就需要人们做出努力。对高节奏的工作和原创性的工作来说,创造的快乐是不可或缺的。
为了提高生产效率而不给工人休息的时间,这种经济政策将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即便能获得暂时的经济成效,最终也将以整个国家为代价。因为如此一来,工人们将因为过度劳动而健康受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继续工作,国家便要承担起照顾他们的重任。同时,在工作中穿插纯粹的放松时间也同样不可取。除非得到严格的控制,否则这些休息时间反而会使得工人工作懈怠。正确的休息应该是改变人们的活动内容,满足人们天性的需求。游戏就是这样一种活动。它与工作无关,所以能让人感到放松,但一旦过度放松,反而会让人觉得空虚。
因此,我们应该通过文学与艺术来放松人们的身心,营造一个健康又井井有条的国家。文学与艺术对经济生产的贡献,仅次于睡眠或吃饭。现在我不是在讨论如何培养艺术家,而是讨论如何通过艺术保持人的健康。艺术之于健康,就像阳光之于万物一样。
并不是只有通过强迫学生学习才能让他们获得知识。一旦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就能轻松地帮助学生享受艺术。可以定期安排学生前往附近的剧院,欣赏由社会资助的适合他们观看的戏剧、音乐会和电影。图画可能没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不过如果我们能以有趣的图画重现孩子们在书本上读到的场景或观点,他们或许也会喜欢图画。我们还应该鼓励学生进行艺术创作,尤其是朗读的艺术。约瑟夫·艾迪生[29]所写的关于罗杰·德·柯夫雷[30]的散文就非常适合朗读。
艺术与文学不仅会为我们的生命活力带来间接影响,还能直接拓宽我们的眼界。物质生活之外还有广阔的世界,有微妙的人际互动和感情的脉搏。要在如此广阔的世界中掌握控制权并找到方向,眼界是必不可少的。世界上各个民族的竞争归根究底不是在战场上取胜,而是在工厂中的取胜。胜利将属于那些训练有素、技能卓越的工人和能为工人提供良好的发展环境的民族。而艺术便是必不可少的一个要素。
如果时间充足,我还想和大家讨论一些别的话题,例如在所有教育中都加入一门外语的学习。通过直接观察,我发现这一点对偏向艺术的孩子来说是可行的。但我已经说得够多了,对国家教育原则的阐释也足够清晰了。
最后,我想再次强调本笃会修士。通过将知识、劳动和精神力量结合在一起,他们拯救了一个正在消逝的古代文明。我们认为实践对人有害,在实践中追求成功会让人摒弃远大的理想,这种想法是危险的。我相信,实践经验能直接证明这其实是一种谬论。在教育中,这一谬论体现为对技能培训的贬低。在黑暗年代里,我们先人通过组建本笃会这类伟大的团体来彰显自己的崇高理想,从而使自己得到救赎。如今,我们的任务是打破陈规,大胆地发挥我们的创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