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逐一列出导致糟糕决策的原因,狭隘、偏倚的思维方式肯定位列其中。如果你这样思考问题,你就不会考虑到一系列目标,也不会考虑多种行动方案;你会根据某个立场挑选信息,眼中只有这种立场的优点,而看不到它的缺点,也不会考虑其他立场。你把这个立场变成了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这种思维方式是导致糟糕决策的一个重要原因。
琼斯镇就是这种状况。多项研究证明,人民圣殿教的信徒很可能习惯从共识的角度思考问题,而且他们并不是因为受到胁迫才这样做的。
决策的第一步是搜集信息。如果你想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你会从一开始就缩小信息的搜集范围,只为了证实你偏倚的单一立场是正确的。多数派意见往往足以激发这种偏倚的信息搜集行为:你不是广泛地搜集各类信息,而是积极地搜集可以证实并让你信服多数派立场就是真理的信息。我们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进行的一项研究就说明了这一点。
实验者把四五个学生分成一组,并告诉他们该项研究的目的是,调查学生如何看待关于改革校园住宿政策的若干建议。这些建议包括按性别划分楼层,实行强制性熄灯就寝制度,以及根据专业分配宿舍等。我们知道学生会讨厌这些潜在的变化。事实也确实如此。
随后,实验者把一项调查结果告诉了这些学生。该调查显示,大多数学生——大约80%——支持这些改革建议。此外,实验者还告诉这些学生,他们所在的小组也表现出相似的模式,5个人中有4个人支持这些建议。每名学生都认为只有他自己持反对意见议。
在等待下一阶段的实验时,学生们有机会看到关于住宿问题的更多信息。实验并没有要求他们阅读任何东西。但是,如果愿意,他们可以阅读针对该项调查的评论。有的评论很短(仅有半页),有的评论很长(长达三页的详细评论);有的支持这些建议,有的则表示反对。学生们最多可选择阅读其中的12条评论,结果,平均每人选择的评论数都超过4条。而且,从他们选择阅读的内容中我们能看出一些重要的东西。
相信有80%的人支持这些建议的学生,想要阅读多数派成员的评论。他们选择的支持性评论的数量和篇幅都多于反对性评论。他们希望通过了解细节信息来领会多数派的看法。他们对另持一种立场的评论不感兴趣,尽管这才是他们自己的立场。
大学宿舍管理建议与琼斯镇事件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但我们从中可以得到一个重要启示:即使涉及的问题不太重要,我们也会从多数派观点的角度考虑问题。我们的思路变得狭隘,甚至比我们独立考虑问题时还狭隘,也更偏倚。我们接受多数派观点,而不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们有选择性地搜寻能证实多数派立场的信息。
导致信息搜索出现偏倚性的许多原因,都与我们跟随或认同多数派的原因相同。我们一开始就假设多数派是正确的,或者认为他们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们也想成为多数派中的一员。搜寻有利于多数派立场的信息,可以达到我们的目的——证实多数派的立场,并加入多数派。可以想象,1978年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些圭亚那人的这种动机更加强烈。显然,他们都一致认为,“住在琼斯镇很好”。可以想见,如果他们心存疑虑,或者发现自己持少数派观点,尤其是在看到其他人遭到嘲笑或惩罚之后,他们会有多么恐惧。琼斯镇只有共识,没有反对意见,即使心存疑虑也会害怕受到惩罚。
没有邪教式组织施加影响或控制,没有实验参与者的相互交流,没有出现领导者,而且涉及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实验最终却得出了这样的结果,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更加引人关注。只是知道多数派的立场,就足以影响信息搜索行为,使之出现偏倚。我们不只是跟随多数派的立场,我们还会心甘情愿地寻找能证实它的信息。我们缩小信息搜寻范围,排除其他信息,甚至把支持我们最初立场的信息也拒之门外。在多数派对我们进行洗脑的同时,我们成为他们的帮凶。
诸如琼斯镇集体自杀事件之类的戏剧性案例,表明了创造并维持单一观点的后果。作为局外人,我们似乎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允许他人对其财务或子女抚养问题——当然还有他们的人生——指手画脚并做出决定。但是,当你意识到这种状况是经年累月一点一滴形成的,它就很容易理解了。先是受到邀请,然后是共进晚餐,接着是和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参加许多社交活动,之后是和教会成员住到一起,搬到另一个国家……
这其实就是一个诱导的过程,每一步都涉及承诺。第一个承诺可能很小,例如,接受一杯饮料或同意坐下来聊聊天。随着一次次承诺,其内容会不断升级:约会、搬家、共享财产……但是,对于邪教及类似组织来说,个体之所以愿意放弃对其基本人权的掌控,部分原因是组织内部达成了无人质疑的共识。这可能是邪教组织的一个最重要的工具。
我们大多数人都没有加入邪教组织或者类似于琼斯镇那样的极端群体,但值得反思的事实是,我们中的许多人都生活在以共识为特征的信息泡沫中。我们有可能就是在这样的泡沫中长大的,即使我们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受到的宗教、文化或政治教育,可能会使我们的朋友、同学和家人都形成一致的意识形态。这种教育虽然不像真正的邪教组织那样封闭,也与之相似。我们通过选择认同这种教育的朋友或者新闻媒体,置身于这样的信息泡沫。我们最终创造并生活在一个由志同道合者组成的世界中,它就像琼斯镇一样,有可能形成所有成员都深信不疑的共同信念,而没有人反思这些信念有哪些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