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教似乎离我们的生活很远,但事实上,它们就是我们每日可见的共识的极端版本。总的来说,共识使我们的思考局限于多数派的视角。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能会把不正常的事情视为正常,从而失去看见备选方案和质疑共识的能力。我们甚至甘当多数派观点的拥护者,最终助长了信息封闭的程度。
1978年11月19日清早,刚刚起床的人们从新闻中得知,南美洲的一个叫作圭亚那的国家发生了一起918人集体死亡的事件,其中包括276名儿童。该事件发生于琼斯镇的邪教组织——人民圣殿教的所在地。照片显示,地上躺着数百具尸体,给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这不是一场由恐怖分子、军队或精神病人实施的屠杀,证据表明这些人死于集体自杀。他们都喝了一种掺有氰化物和镇静剂的葡萄味果汁,成年人在喝果汁之前,甚至会先给孩子喂下这种致命的饮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人民圣殿教的教主吉姆·琼斯(JimJones)是美国印第安纳州波利斯市的一名传教士。20世纪60年代中期,他带着一批忠实的教徒来到了北加州。他以实现人人平等为使命,这在那个时代深受欢迎,在旧金山更加如此。他的教义都与温暖和关怀有关。在他创建的人民圣殿社区,人们彼此关心,将资本主义和个人主义的一切罪恶都拒之门外。当然,他还添加了邪教领袖身上常见的东西——与上帝的特殊关系和创造奇迹的能力。例如,琼斯经常在会众面前“治愈”癌症患者。
吉姆·琼斯的教义具有很强的影响力,他本人也充满魅力。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共识拥有控制思想的效力。为了达成共识,他在为社区招募人员时非常小心,只有那些可能“适应”社区生活、愿意接受他的教义的人才会入选。他不断地重复他的教义,并安排潜在的皈依者与信徒互动。人们举家搬迁至琼斯镇,更加坚定了彼此皈依的决心。琼斯对公开表示认同的行为大加鼓励,并且他不能容忍任何异议,甚至不能容忍怀疑。如果信徒有亲朋好友不相信或不接受他的教义,就必须迅速与他们断绝关系。
任何活跃的持异议者都会受到惩罚。如果有人提出批评意见或表现出任何抗拒情绪,按惯例会在集会时被带到会众面前接受谴责,还会鼓励其他会众对他们施以额外的惩罚。例如,孩子们可能会因为拒绝同意或提出异议而遭到公开殴打。这一切都是为了实现一个更“宏大”的目标——吉姆·琼斯式乌托邦。
吉姆·琼斯的精神理想是摆脱罪恶的资本主义,所有人一起生活工作,共享财产。会众可从日常压力中解脱出来。有人帮他们做决定,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容易、更友善、更有规律和更平等。他们不需要独立思考,因为吉姆·琼斯及其忠实助手会为他们考虑好一切问题。
琼斯确信(并试图让所有人相信),美国政府最终会摧毁这个理想的社区。他不断地预言他们将遭到美国政府的折磨,并告诉他们集体自杀是一种光荣的选择。会众还利用一种类似酷爱牌饮料但不含镇静剂和氰化物的混合物,对自杀行为进行了演练。不久之后,演练就变成了实际执行,它的导火索就是美国国会议员里奥·瑞安(LeoRyan)的到访。
瑞安是在接到一些令人不安的报告后访问琼斯镇的。他是靠近旧金山的加州第11选区选出的议员,该区的一些选民为他们关心的人被强行留在琼斯镇而担心。因此,瑞安决定亲自前往一探究竟,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电视摄制组。
到达琼斯镇后,瑞安及其随行人员很快就发现了一些潜在的问题。有人给摄制组的一名成员递了一张纸条,上面是想要离开琼斯镇的人员名单。第二天,瑞安宣布他将把那些希望离开这里的人带走。只有少数人接受了他的邀请。但是,琼斯及其助手不允许任何反叛或挑战他们已达成共识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知道即使是少数成员持有异议,也会一发不可收拾,最终打破他们的控制。
就在瑞安及其随行人员在机场等待飞机起飞时,人民圣殿教的几名武装成员冲了过来,开枪射杀了停机坪上的5个人,包括瑞安。吉姆·琼斯的预言似乎就要成真了。他知道这次杀戮会带来什么后果,于是命令会众实施他们操练过的集体自杀行动。他们准备了一大桶掺有氰化物和镇静剂的葡萄味饮料。大多数人都遵从命令喝下了这种饮料,但琼斯没有。他死于头部枪伤,而且显然是他自己开的枪。他并没有喝他的“酷爱”饮料。
在听闻琼斯镇惨案这类悲剧事件时,我们大多数人都会感到疑惑不解。他们为什么会自杀,而且是900多人同时自杀?许多人认为这是个人性格导致的,他们内心软弱,没受过教育,很容易被说服。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不会盲从——我们肯定不会因为某个领导者或者其他人的言行就结束自己的生命。真的不会吗?从前几章的讨论看,我们并不确定。
在共识所涉及的人脉圈子里,有些人可能是领导者,其他人则是跟随者,现实生活中不乏这样的例子。可以肯定的是,在创建一致性文化的过程中,领导者或权威人物可能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但赋予这种文化以强大影响力的却是共识。吉姆·琼斯不必持续地宣扬他的教义或说服他人;共识会帮他完成这些工作。约翰·斯图亚特·穆勒(JohnStuart Mill)指出,多数派可能是一种暴政,而且它比统治者暴政更难以察觉,因为在民主国家,人们都认同政府。多数派的意志可能比统治者的意志更强有力,这部分是因为我们没有意识到它的强大吸引力。
诸如吉姆·琼斯的人民圣殿教之类的组织都会创建并维持共识,这是有原因的。正如《基业长青》等畅销书描述的那样,邪教式组织培养共识,并“像防范病毒一样”排斥异议是有原因的。正如我们在本书第一部分看到的那样,多数派意见在获得认同方面有强大的影响力,尤其是在有共识的情况下。
琼斯了解共识的力量,因此他处心积虑地培养共识。他限制信徒与外界的交流,杜绝信徒与非信徒交流。任何可能持异议的人都被切断了联系。如果有人提出异议,甚至只是表示怀疑,就会受到惩罚。共识不仅仅是他希望达到的目标,更是必须达成的目标。科学教、基督复临安息日会大卫支派以及其他邪教或宗教组织也有类似的故事。这些组织通常都会设置“看守者”角色,他们无处不在,随时报告信徒的活动,以保证信徒不会与非信徒接触或信奉“异端邪说”。看守者的任务是确保没有异议出现。
虽然领导者可以通过强制手段达成共识,但群体本身就具有创造共识、惩罚异议的能力。我们将在第6章介绍大量关于这种群体能力的研究。我认为共识真正的力量在于,它会改变人们的思维方式。共识不只是公开认同。它通过微妙的、潜移默化的方式而非强权使人们屈服。共识更强大的地方在于,人们会从共识的角度思考问题。他们有选择地寻找和分析信息,去证明这种观点是正确的。就这样,他们进行了自我洗脑。不知不觉中,他们眼中的现实发生了歪曲。
共识的强大影响力不仅限于人们感到特别孤立无援的陌生环境。当周围的人意见一致时,我们就会认为他们是对的。当买电影票的人都在某个售票窗口前排起长队时,我们就会下意识地排到那支队伍后面。当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哈哈笑的时候,我们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受到感染,也开心地笑起来。事实上,我们常意识不到自己的模仿行为,我们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思考问题的方式也逐渐趋同于多数人。我们可能认为自己是在理性地搜寻信息,但却没有意识到我们其实是在有选择性地搜寻信息——支持共识立场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