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概念越多就越聪明吗?
如果智能的本质就是准确找到某一情境的本质,那么似乎一个人的概念库越大、分得越细,这个人就越聪明。毕竟,我们每个人都在某种文化的影响下长大,而每种文化都会为身在其中的人提供无数个有用的概念。因此,一个人的智能看上去是由此人从文化中继承的概念决定的。那么问题就变成,一个在有许多概念的文化里长大的人,也就是说,这个人更擅长迅速找准某个情境的要点,那这个人是不是比在另一个没有这么多概念的文化里长大的人更聪明呢?
我们今天生活在一个高度科技化、商业化、广告无处不在的社会里,已经被令人目眩的语义海洋所淹没。在这片海洋中,充斥着那些200年前的世界里完全没有的概念。这些概念帮助我们确定自己每时每刻的想法。来看看下面这个生动形象的句子吧:
春节抢火车票时的忐忑和“双十一”购物狂欢节开始前的感觉一模一样。
要想理解这句话,你必须要熟悉火车还有火车票这个概念,并且要知道春节回家的时候很可能需要抢火车票。当然还得明白“双11”购物狂欢节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造节日,网络购物是怎么一回事,以及人们在购物节开始前的几分钟是怎样摩拳擦掌准备抢购东西的。
200年前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想出这样一句话来的。然而在今天看来,这确是一句意思清晰明白、再正常不过的话了,大多数中国人完全能够看懂。这仅仅是一个例子。下面还有很多例子,但也只是我们文化中的一小部分概念罢了,相对于上一辈或者上个世纪的前辈来说,我们有着巨大优势,因为我们理解它们中大部分的意思:
积极反馈、消极反馈、恶性循环、自证预言、为了出名而出名、反弹供求、市场的力量、潜意识、潜意识图像、弗洛伊德式错误、俄狄浦斯情结、自我保护系统、酸葡萄、冷暴力、同龄人压力、种族歧视、种族成见、身份象征、零和博弈、格式塔、化学键、催化剂、照片合成、脱氧核糖核酸、病毒、基因编码、显性基因、隐性基因、免疫系统、自体免疫性疾病、自然选择、食物链、濒危物种、生态位、指数型增长、人口爆炸、避孕措施、噪音污染、有毒废弃物、轮耕、杂种衰败、克隆、链式反应、连锁店、连环信、电子邮件、垃圾邮件、钓鱼网站、六度分隔理论、因特网、上网、上传和下载、电脑游戏、疯传的视频、虚拟世界、聊天室、网络安全、数据挖掘、人工智能、智商、机器人、影像变形、时光倒流、慢动作、星系、黑洞、原子、超导、辐射、核裂变、反物质、声波、波长、X光、超声波、磁共振、激光、激光手术、心脏移植、心脏去颤器、太空站、蹦极、全垒打、两手同利的击球手、灌篮、超级马拉松、钢管舞、速配、多线程、肥皂剧、文艺爱情电影、字幕、流行语、碰碰车、SUV、自动挡、换机油、溢油、强力胶、对照组、政治正确、滑坡、股市暴跌、垃圾回收、生物退化、流水线、黑匣子、风寒效应、积累里程、枢纽机场、快餐、碳酸饮料、VIP、机场大巴、种族灭绝、狗仔队、文化冲击、绝食罢工、代沟、墨菲定理、滑板鞋、外包、升舱、钟形曲线、隆胸、芭比娃娃、代孕母亲、第一夫人、婚前协议、士绅化、范式转换、平权法案、堵车、素食主义、卡拉OK、工作餐、午餐研讨会、蓝筹股、八卦新闻、软文、温室效应、橙色预警、白噪音、灰质、黑名单……
我们的文化不仅把这些概念呈现出来,还鼓励我们通过类比的方式、严肃或者戏谑地扩展这些概念。这就像滚雪球一样引出了许多概念。所以说我们除了有“现代化”“工业化”之外,还有“钙化”“年轻化”“戏剧化”“多样化”“高科技化”,等等。除此之外,我们还从“弹性”“硬性”变化出了“可读性”“创造性”“能产性”,等等。词缀的“能产性”让我们有了更多的新概念。
不过,我们不需要用词缀造新的词来感受概念的丰富程度,只需要简单使用概念扩展这个从上古时代就有的方法就行了。所以我们会听到这样的句子:“我们俩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今天我就是来打酱油的”“他说的这句话成了整件事的导火索”“这几件事儿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发生了”“你别总拿我开涮”。简言之,从文化中汲取的概念时时刻刻都通过类比向外延伸,并增加它们的适用范围。
这些每个人都熟知的当代新概念还可以列出好几页,而且大多数成年人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在新场景中使用它们,因为这些概念虽然抽象,但却一针见血。这是否意味着随着时间的推移、文化的发展,人们总是变得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善于迅速指出当前情况的要害,而且做得越来越准确呢?
为了证明这个结论,许多人都会想起所谓的“弗林效应”,这是由政治哲学家詹姆斯·弗林(James R. Flynn)于20世纪80年代提出的。“弗林效应”使人们注意到,在全球范围内,智商测试的分数都在稳定而缓慢地上升,大概每20年上升5分,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现象在许多国家被反复验证了好几次。如果不是人类智能水平的确在不断上升,那还有可能是什么原因造成这样令人惊叹的现象呢?全球人类智能水平不断上升背后的原因,倘若不是由人类活动中各领域新概念的不断扩张而造成的,那还能是什么呢?
我们是否能得出结论,由于文化把如此丰富的概念捧到我们眼前,所以今天的一个普通人就可以随便说出一两句深刻而敏锐的话,让爱因斯坦、麦克斯韦、普希金、马克·吐温,还有莎士比亚、伽利略、牛顿、但丁、阿基米德以及其他许多天才们刮目相看?毫无疑问,我们的回答是肯定的。由于人类文化都通过建立新的范畴而得以发展,有些范畴非常特殊,有的则非常普遍,所以在当今社会看来非常平常的人,很可能相比于上几辈的人来说,在某些领域有着非常大的智能优势。其原因就是人类并不是把自己学到的思想和技能储存在他们的基因中,然后在后代出生时就遗传下去,而是把它们存放在自己的个人概念库和集体的工具以及文化中,生物学家拉马克对进化论的理解早就被抛弃了。一个人试图寻找他所面临的情况的本质时,他的范畴库就是过滤和感知这个世界的媒介。因为今人的范畴库比前人的范畴库要丰富得多,所以今天的普通人很可能仅仅说出一些对我们来讲习以为常的东西,就让天才们大吃一惊。
这是不是说过去的天才们在如今的智商测试中就得不到高分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从中能得出哪些关于他们实际智能的结论呢?我们很难说这些历史人物在智商测试中会得多少分,不过更有意思的问题是:那些天才们的智能水平是不是已经被当今时代的普通人所超越?我们的回答是否定的。因为那些天才的过人之处在于,面对前人从来没有理解过的情境时,他们能够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最重要的问题。他们之所以能做到,就是因为他们以自己脑中的范畴库为基础建立了具有原创性的重要类比,并通过这些类比来解释悬而未决的问题。这种能力始终是世上少有的能力,无论生在哪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