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8年第47期,原文标题《人类蠢行大全》,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
文/薛巍
我们每天喝矿泉水、滥用空调、玩手机、炒股、吃肉、接受安检、系领带,这些习以为常的事情在意大利逻辑学家奥迪弗雷迪看来都是蠢行。
迷信、科学、宗教和哲学
这是一个美好的时代,也是一个糟糕的时代,物质很充裕,所以人们很浪费。意大利逻辑学家、数学家皮耶尔乔治·奥迪弗雷迪认为,人们对资源的浪费是一种蠢行。比如空调的使用,“人们通过使用空调使自己的家在夏季能够拥有冬季的室外温度,冬季则反之。于是,他们需要在夏季时穿上冬季的毛衣,冬季却穿着夏天的短袖”。
还有矿泉水,“科技的进步早已将直饮水带入千家万户,人们只需要打开水龙头就可以免费享用口感顺滑的水了。在20世纪30年代,矿泉水仅限于医用,到了20世纪60年代意大利经济腾飞时才渐渐被推广,成了一门赚钱的买卖。就拿一些酒吧、饭店来说吧,它们宣称出于对卫生问题的重视不提供直饮水,转而以高10倍的价格向它们愚蠢的客人们推销瓶装水。要知道,对于银行来说,25%就已经是高利贷的标准了。这么说来,根据刑法,这些酒吧和餐馆的老板都应该被处以1万欧元的罚款,再蹲上10年的大牢”。
《人类愚蠢辞典》
奥迪弗雷迪撰写了一部《人类愚蠢辞典》,罗列了人类社会中的263种“愚蠢现象”,其中一些是迷信和各种不科学的做法,如占星术、顺势疗法,“许多傻瓜对于千奇百怪的迷信说法深信不疑:象牙、护身符、黑猫、打翻的盐罐、驱邪、占卜、符咒、塔罗牌、星象、水晶球、咖啡渣、手相、预兆、预言还有星座”。信星座很愚蠢,是因为“十二星族在自然中并不存在。它们就像人们在墙上的斑痕或天上的云里看见图案一样,不过是人类想象的产物。此十二星座的选择是按照传统得出的。在东方天文学的核心是极星,而西方的惯例则是黄道星座。实际上,黄道带共有13个星座,但为了减少到12个,人们舍弃了蛇夫座。每个星座被对应到一个月的时间,但其实太阳在每个星座停留的时间从15天到45天不等。每经过2000年左右,地轴会偏移一个星座的角度。比如耶稣时代的双鱼座,在我们的年代已经变成水瓶座”。
还有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现象,比如他认为安检很愚蠢,“恐怖分子要是真想把我们炸飞,大可在安检之前就动手”;男人戴领带是“因为愚蠢的习惯”,女性穿高跟鞋是“时尚之愚蠢的铁证”;此外还有多种社会建制,如考试、选举、大学、官僚主义。可以说奥迪弗雷迪是一位科学主义者,许多哲学家在他眼里都很愚蠢,无论是法国的伯格森还是德国的黑格尔,以及他的同胞克罗齐,他对哲学有严重的偏见。
他在论述柏拉图时说:“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世界的走向是越来越糟的,所以,有帕斯卡和托尔斯泰这种原先不蠢后来却越来越糊涂的人十分正常。但是像柏拉图这样从愚蠢到清醒的人,却很不寻常。”他说柏拉图愚蠢,是因为柏拉图沉迷于形而上学,说后来柏拉图变得清醒是因为他不再讨论存在问题,而是关心具体的存在。帕斯卡16岁就写了一篇数学论文《圆锥曲线专论》,文中展示了一条定律:如果一个六边形内接一个椭圆,则其三组对边的交点位于一条直线。但他的《思想录》“令人困惑,沉迷于愚蠢的话题”。
他认为托尔斯泰后期的作品《克莱采奏鸣曲》《论科学》等陷入了无谓的对精神的探索。“黑格尔的愚蠢就在于玄学。对于柏拉图而言,世界上既存在着抽象的理念,也存在着具体的物体。但对于黑格尔,却只有前者。”在奥迪弗雷迪这样的逻辑学家看来,讨论精神和灵魂都是愚蠢的,但黑格尔也批判过抽象思维。也许只能说,人分两种,一种有形而上学的冲动,希望探讨世界的本源;一种没有形而上学冲动,满足于经验世界。
愚蠢的根源
奥迪弗雷迪在揭批各种蠢行时,也对愚蠢做了一些一般的探讨,比如愚蠢的本质和根源,以及如何克服愚蠢。他说,在拉丁语中,愚蠢用来形容“呆若木鸡的、震惊的、惊呆的、昏乱的、惊愕的人”。对词义进行延伸则可以指丧失行动能力,或至少是无法正确行动的人。
他认为人类的语言能力被夸大了。“有一种耳熟能详的观点是,人是唯一具有语言能力的生物。然而,事实上我们应该说,我们是唯一有能力说蠢话的生物。其实,有相当多种类的动物都能够使用一种语言与同类交换信息。蚂蚁通过释放费洛蒙来传递信息;大象可以通过次声波在数千米的距离内协调彼此的动作。”
他也不同意女人比男人愚蠢的看法。他引用詹姆斯·沃森的话说,女性的平均智商要高于男性,但浮动率较低。也就是说,女性平均都是聪明的,男性中则既有更多的天才,也有更多自闭和精神分裂者。这些极端个体中往往就能诞生伟大的数学家、棋手和作曲家。
在他心目中,有些科学家和哲学家是对抗愚蠢的英雄,如美国物理学家费曼、数学科普作家马丁·加德纳。“加德纳身为针对愚蠢的抨击者,令怀疑论者感到愉快,令天真的人感到羞耻,因为他们相信卡尔·波普尔是伟大的哲学家,布鲁诺·贝特海姆是伟大的心理分析师,克里希那穆提是伟大的心灵导师,而皮帕夫人则是伟大的通灵者。”意大利有贝卢斯科尼,也有艾柯,他说:“如果说当代意大利没有沦为一个傻瓜王国,那都是艾柯的功劳,他就是那个愚昧批判者。”但艾柯在《如何笑对死亡》一文中说,人生中大部分时间里,“你要坚信某些人能够说出有价值的言论,某本书的确比其他书籍更有品位,某位官员的确很爱护自己辖区内的公民。这种拒绝承认其他人都是混蛋的想法是十分自然,且十分人性化的,这是我们作为人类的本能”。只有到了你感到自己的大去之期不远时,才需要“坚定地相信这世界上充满了混蛋(50亿人口),这么一想,难道你不觉得死亡是一个让你脱离这个混蛋世界的、极其幸福而轻松的时刻吗?”。
愚蠢是非常普遍的,科幻作家罗伯特·海因莱因在短篇小说《帝国逻辑》中说:“永远不要把可以用愚蠢来解释的事情归结于恶意。”但愚蠢、恶意与无能之间是紧密联系的。英国哲学家罗素在《我的信念》一书中说:“人类行动之所以造成危害,若非源自无知,就是出于恶意。恶意部分源于恐惧。当剧院着火时,理性的人和惊恐的人一样明明白白地预见了灾难后果,但理性的人采取了有可能减灾的方法,惊恐的人反而加剧了灾难后果。维多利亚时代虽然空话连篇,却是迅猛发展的时期,因为此间主宰乃是希望,而非恐惧。”
2008年,美国生物学家马丁·施瓦茨写了一篇文章,题为《愚蠢在科学研究中的重要性》。他说,科学家在研究新问题时会不停地犯错,所以觉得自己很蠢。类似于乔布斯说的要保持饥饿、保持愚蠢。奥迪弗雷迪认为,科学领域盛产愚人,原因有三:第一,科学问题刚出现时往往给人以无法解决的印象,而且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难以被攻克的状态;第二,科学问题的解决常常是出其不意的;第三,得出结论后,人们才会意识到这个结论是多么自然而又显而易见,于是感叹自己太蠢,居然没有立刻想到这一点。科学家对自己的愚蠢颇有些沾沾自喜。罗素还写过一篇文章,教人们“如何避免愚蠢的见识”,告诫人们要摆脱武断的看法、抛弃偏见和狂妄自大的心态。科学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