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制演讲(35)是劣势一方用以维持反对力道的手段,目的是破坏或者拖延强势一方的提案,这种议会程序的核心就是时间。
你可以将这视为宪法和民主的本质而感到欣慰,它就像誓死反对到底的示威抗议一样,也是让人们踏入政坛的唯一原因。如果你事务繁忙且相信多数决,那么也可以将这看作精心策划的不民主行径,认为它只是狂妄之徒为反对而反对的不可理喻的行为。想要区别这两种情况,往往必须仔细聆听原委。
到后来大家才明白,为了准备这场漫长的演讲,瑟蒙德可谓用心良苦。那天早些时候,他就到参议院的蒸气房进行了身体脱水,因为他认为体内液体的含量越低,吸收水分的速度就会越慢,他也就越能抑制住上厕所的冲动。他的外套里塞满了应急物资:一个口袋里是麦乳精片,另一个口袋里是润喉糖。开始演讲时,他的妻子琼·瑟蒙德(JeanThurmond)也到场了,他很感谢琼帮他带来了用锡箔纸包装的牛排和黑麦粗面包。(37)他的公关助理哈里·登特(Harry Dent)(36)注意到,瑟蒙德那天整理了许多阅读资料,他本来以为是用来研究的,但事实上,瑟蒙德收集的资料大多数很快就成了演讲的一部分。
瑟蒙德的体格健壮结实,头顶几乎全秃了。他站在会议室后方,开始对在场的15个人进行演讲:“我认为这个法案不应该被通过,主要有3个理由。首先,它毫无必要。”接着,他开始按照字母顺序,逐一朗读美国48个州的选举法规,试图证明联邦法律根本就是多余的,深入干涉将会造成一个“极权国家”。其次,瑟蒙德论证了陪审团审判立法的细节要点,将范围扩展到14—18世纪英国军事法庭的军事判例,并对1628年涉及查尔斯一世的案例表现出了特别的兴趣。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朗读了《独立宣言》、华盛顿总统告别演说的内容以及《权利法案》。
临近午夜,来自伊利诺伊州的共和党参议员埃弗里特·德克森(EverettDirksen)表示支持该法案,而且,可能是因为迫不及待想要睡一觉吧,他跟同僚说:“哥儿们,看起来要通宵了!”稍后,另一位来自伊利诺伊州的民主党参议员保罗·道格拉斯(PaulDouglas)拿了一瓶橙汁给瑟蒙德。瑟蒙德很感激地喝了一杯,但还没来得及再倒一杯,哈里·登特便将橙汁拿开了,唯恐他会因此冲进洗手间,就此结束这场马拉松演讲。当巴里·戈德华特(BarryGoldwater)要求在国会档案中插入瑟蒙德的发言作为附件时,瑟蒙德把握住这仅有的这一次休息时间,毫不迟疑地奔向了洗手间。
还不到天亮,瑟蒙德的声音就已经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几乎变成单调的耳语了。有同僚要他大声讲话,他却建议对方靠过来一点。其他人偷偷打起了盹儿,包括克拉伦斯·米切尔(ClarenceMitchell),即美国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ColoredPeople, NAACP)华盛顿局的局长,他正坐在旁听席上,意兴阑珊。这时,瑟蒙德已经开始谈到种族问题了,他认为《1957年民权法案》所引发的骚乱直接导致了民族不安情绪的不断高涨。他说:
在过去的几个月,政府一直在敦促,要让有钱的黑人买得到房产,他们想要更好的房子,可以远离黑人向来聚集的拥挤房舍。然后,就在白人的社区附近,开始出现黑人专属的住宅区,这一点没有人表示反对。这种事即使不是绝无可能的,现在看来至少也是很困难的,因为黑人不愿意合作……很显然,有人让这些黑人相信,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也能唾手可得。于是,目无法纪的极端白人就被激怒了。
瑟蒙德有两次差点丧失发言权:一次是在被打断的时候坐下,因为坐下和倚靠都是不可以的,即使是在演讲中也一样;另一次是在衣帽间吃三明治,他忘了如果不想被取代,就必须有一只脚一直站在会议室的地板上。幸运的是,当时负责主持参议院的副总统理查德·尼克松正在查阅文件,没有注意到瑟蒙德的离席,这或许也是瑟蒙德令人信服的表现吧。
瑟蒙德继续喃喃地说个不停。下午1点40分时,他宣称:“我已经站了17个小时,而且我现在觉得还不错。”在这天下午7点21分,《时代周刊》这样形容他:“他充其量只是一个枯燥乏味、嗡嗡作响的喇叭。”瑟蒙德打破了美国参议院最长演讲的纪录,之前的纪录是俄勒冈州的韦恩·摩西(WayneMorse)在1953年创下的。韦恩·摩西的演讲只持续了22小时26分钟,当时是为了阻止通过关于州石油所有权的法案。而摩西是从罗伯特·“战斗鲍勃”·拉·福利特(Robert'Fighting Bob' La Follette)手中夺得冠军宝座的,罗伯特在1908年创下18个小时的演讲纪录。(38)摩西在提到瑟蒙德的时候说:“我向他致敬,能说这么久可是要有很大的本事才行。”
大约一天后,瑟蒙德收到了哈里·登特郑重的警告——他越来越担心瑟蒙德的健康了。登特去见过参议院的医生,带着医生的指示回到会议室:“去叫他下来,要不然我就让他没有脚再走下来。”于是,瑟蒙德听从建议,在下午9点12分结束了这场长达24个小时18分钟的演讲。
娜丁·科霍达斯在瑟蒙德的传记中记载,离开议事厅时,他的胡茬明显变浓了。登特提了一个水桶在走廊恭候着,以作急需。琼·瑟蒙德也在等他,她亲吻了瑟蒙德的脸颊,而这一吻上了早报。然而,瑟蒙德并没有因此被推崇为英雄,就连他的盟友也不买账。很多南方选民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的“南方民主党员”盟友没有支持他,没有轮番上阵继续进行无限制演讲。可事实就是,他的盟友非但没有声援他,还指责他哗众取宠。南方民主党员本来坚信自己根本不用退让半步,但瑟蒙德为了能在时限到来之前破坏法案,所冒的风险正是毁掉这种可能性。理查德·拉塞尔是瑟蒙德以前最亲密的战友之一,但他此时却说:“在当时我们所面临的形势下,如果以个人阻挠的方式进行无限制演讲,我一定会终生自责,因为我犯了背叛南方选民的错。”
瑟蒙德的努力可以说是徒劳无功的,因为隔天参议院就以60票比15票通过了该法案,艾森豪威尔在1957年9月9日签署,使它正式成为法律。然而,无限制演讲向来都不只是为了获得胜利,它所代表的也是关于热情的企图以及信念的强度。人们通常认为,信念越强烈,就会有越多的选民和政治人物注意到某项法规,于是,信念就越能主导议程。在民权问题上确实如此,不过,发生作用的方式并非如瑟蒙德所期望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