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演讲的最佳时长是17分钟
55岁生日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发信人是康妮·迪莱蒂(ConnieDiletti)女士,她向我提出了一个很诱人的邀请。迪莱蒂是被誉为加拿大“最重要的思想会议”的IdeaCity大会的制作人,每年的IdeaCity大会都会邀请50位演讲者一起讨论若干重大议题,如气候变迁、食品科学以及加拿大和美国合并的可能性等,她希望我能共襄盛举。那年的大会包括一个爱情与性的单元,于是她询问我是否愿意就情书这个主题发表一次演讲——我写过一本关于书信的书,其中列举的最好的例子都是与爱情有关的。我没有参加过IdeaCity,没去过多伦多,而且一直希望有机会可以看一看尼亚加拉瀑布,因而我表示非常有兴趣参与。我回复了迪莱蒂的邮件,想知道IdeaCity会帮我定几个晚上的酒店以及航班行程如何安排。
迪莱蒂的回函极尽拉拢之能事。为了换取我发表17分钟的演讲,他们会为我提供机票和五星级酒店的住宿,把我演讲的过程以高清画质视频的形式永久存放在IdeaCity网站的主机上,每晚都有派对,“星期六还有一场演讲者特别早午餐会,地点是摩西家”。
迪莱蒂开出的条件还有很多,以上只是比较主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只要求我发表17分钟的演讲。这不像我平常会做的45分钟含问答的演讲,也不像15分钟或20分钟的整数的演讲。我很纳闷为什么是17分钟,这难道是经过多年缜密分析得出的?毕竟,那已经是IdeaCity成立的第16年了,他们一定已经很清楚听众容易在什么时候乏味、倦怠了。又或者,只有我是17分钟,其他演讲者的时间也和我一样完全是随机分配的?例如,英国保守党政治家奈杰尔·劳森(NigelLawson)会不会只拿到12分钟来发挥他的专长,也就是否认全球变暖?埃米·莱曼(Amy Lehman)博士会不会拿到28分钟来大谈特谈非洲坦噶尼喀湖湖岸滥用疟疾蚊帐的情况?会不会有口齿伶俐又幽默的演讲高手能让演讲时间过得飞快,而其他人同样时长的演讲则显得冗长乏味?还有,摩西是谁?
3个月后,我抵达多伦多,发现其他人的演讲时间也都是17分钟。我知道TED演讲的目标是18分钟,TED的研究员克里斯·安德森(ChrisAnderson)将这个时长定义为最佳时机(sweet spot):它让演讲者有足够的时间来严肃地探讨问题,但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将问题学术化;将信息浓缩到18分钟,不仅阐述效果没有下降,还让演讲者与听众都不会感到无聊;此外,这也是让一场演讲能够在网络上被疯传的理想长度,因为这差不多就是喝一杯咖啡的时间。
用摩西的话来说,IdeaCity的17分钟是对TED的“一点小唾弃”。康妮·迪莱蒂告诉我,IdeaCity成立于2000年,当时的名称是TEDCity,是摩西与TED的联合创始人理查德·沃尔曼(RichardWurman)共同创立的。曾经有一段期间,TED和TEDCity的演讲时间都是20分钟,但后来,TED将时间改为18分钟,整个组织也进行了扩大并稍微调整了方向。于是,摩西决定与TED分道扬镳,并设计了这项有点暗含唾弃的元素。
摩西的全名是摩西·兹奈默(Moses Znaimer),他是一位犹太裔立陶宛人,也是一位年逾古稀的媒体大亨。在当地,他就像是媒体巨擘默多克和《花花公子》创始人休·赫夫纳(HughHefner)的结合,不过,他的作风比较自由。摩西很有魅力,但他能爬到这么高的地位绝不只是靠魅力。我收到的那封电子邮件中提到的电视台、广播公司以及文化政治杂志Zoomer都是他的产业。他喜欢身边有美女云集和漂亮的汽车环绕。他在IdeaCity开了一个节目,专门介绍每个单元的演讲者。他还会与每位演讲者合照,并且充当非正式的计时员——正式的计时员是演讲台上那座显眼的长方形数字时钟,你一开口,它就会开始倒计时。不过,这位非正式的计时员可能有点鬼鬼祟祟的,一旦你讲到了17分钟,他就会出现在讲台的一侧;如果超过1分钟,他就会慢慢逼近你;而如果你打算继续讲下去,他就会悄悄地靠得更近,直到与你肩并肩站在一起,准备发表机智的评语为你打圆场,当然,也可能是会让你泄气的一番话。
幸运的是,我的场次是在第二天上午,所以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吸收他人控制时间的经验,同时也难得感到紧张。演讲的地点是克尔纳音乐厅(KoernerHall),会场呈马蹄形,可容纳1 000多名观众。这里是加拿大皇家音乐学院(Royal Conservatory of Music)的所在地,视觉与音响效果都非常出色,播放演示文稿的屏幕技术也不例外。但是,这只会让人更绷紧神经。我还知道,演讲的时候会有人录像,起初他们就保证了“视频会永远存放在我们网站上”,这同样会让人紧张。正如IdeaCity的一位演讲者所说的,很可能来一场生态或人文灾难,这个世界就会缓慢地走向可怕的末日。但即使到了那个时候,我演讲的视频也会被保存在某个地方,或许连一个喜欢的人都没有。
如果演讲时间有1个小时左右,那么,你不仅有时间打岔讲点别的东西,还有时间在演讲结束前回到正题。如果在前面的半小时漏讲了什么,你还可以在最后的15分钟或者问答阶段将它补充回来。但是,17分钟的演讲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它容不下沉闷、重复的话语,也没有闪躲、回避的余地。此外,观众可是花了5000加币才来这儿的,所以你的演讲最好没有冷场的时候。
我演讲的那个上午到了。装帧奢华的节目表上写着,我的演讲从10点11分开始。起先,我以为是印错了,不过接着我就发现,其他演讲者的开始时间也是这样的,精确而又愚蠢,如11点06分、1点57分、3点48分。在上场前的1个小时左右我才知道,许多演讲者都巨细无遗地进行过排练,然后不断调整文稿,直到演讲恰好有16分30秒长——这样,演讲期间还能允许有笑声、喘气和呼吸。
我一向害怕在公共场合演讲,这可以追溯到我在学生时代让人感到无力的口吃。从我嘴里说出每个词都仿佛要用上一辈子的时间,而且有些词我根本就说不出来,如以“st”开头的词。学校的环境并不利于克服这一障碍:面对全班演讲已经够吓人了,更别说在开会时面对全校演讲了,而最糟的是,我们时不时就必须做一次。我还有一个毛病是爱炫耀,而口吃意味我的沮丧会加倍。当我被要求宣传自己的第一本书时,这种恐惧仍然存在着,不过焦虑的程度逐渐减轻了,我的演讲能力也提高了,我变得开始期盼书展。我认为自己已经克服了恐惧,因此感到高兴。但是,眼看着其他人恰到好处地用17分钟完成演讲,一个一个都流畅无比,我又开始自我怀疑了。
幸好还有9点31分的那位女士,她没有算好时间,误差大得离谱。她演讲的主题是一种新型的约会方式——如果朋友帮她建立了一段持久的感情,她就会送给朋友很有价值的礼物。如果这段感情能维持到结婚,她就会为有功的朋友安排价值2000元的旅行。不过,才讲了11分钟,她准备的素材就用完了,剩下的时间全用来回答摩西棘手的问题,例如:“这听起来好像有点冷酷无情,你说是吧?”在她之后在我之前,9点51分上场的先生是一位高手,他仔细准备了一摞卡片还有一组有趣的演示文稿。前一天的演讲主题都是“与年龄相关的疾病的治疗”“纯素食的好处”之类的,而对受够了这些沉重议题的观众来说,他的演讲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直到那时,我才恨不得也排练并计算过时间。我的开头还好,只是有点平淡乏味。我上台之前,制作人放了一段短片,是英国演员贝内迪克特·坎伯巴奇(BenedictCumberbatch)朗读我书中的一封情书的情景。我演讲的开头是向大家说抱歉,因为贝内迪克特无法亲自在这里朗读这封信,这么一说引起了大家的一阵暗笑。接下来,我谈到书信已经有2000年的历史了,Twitter(推特)只不过是蹩脚的替代品,而且并非只有历史学家才会这样想。我第一次瞄时钟时,发现已经用掉了8分钟。我一共有17张演示文稿,那时才刚放了2张。我并没有惊慌失措,但我意识到我的大脑正在同时在想好几件无法公开说出来的事:我快没时间了;他们出钱找我来的,但是钱白花了;摩西要向我走过来了;我就要出糗了;为什么都有了这么厉害的技术了,控制室里的家伙却没有把我的演示文稿设定成能看到下一张是什么的模式?以上这些只是我清楚地想到的念头,还有很多是一闪即逝的。我记得我茫然地看着观众,至少有5秒钟那么久。
这场演讲剩下的部分变成了一场实际的操练,让我练习如何有条理地将庞杂的信息压缩到有限的时间内。这就像人生一样,时间已经成了我的敌人。事实上,我曾希望在演讲中为观众带来知识和乐趣,并且稍微为书信的价值辩护一下——非常有讽刺意味的是,写信已经被其他的替代品彻底击败了,而且正是输在时间与速度上。我只剩9分钟的时间来播放其余的演示文稿和讲故事了,而通常这些故事至少要花半小时才讲得完。想要将故事浓缩得很好又不至于变成不知所云的废话,其实能浓缩的程度有限。所以,我的处境是前所未有的:在内心中,我和时钟之间正在进行着一场惨烈而急迫的战斗。但是,只有我看得见时钟,观众是浑然不觉的,当然,他们或许已经注意到了,我的语速正在变得越来越快,我也显得有点手忙脚乱。
剩下3分钟的时候,我还有8张演示文稿没放。其实我不必让观众看完全部的演示文稿或者把想讲的故事全讲完,可是,我在结尾处设计了一句应该会很爆笑的台词,怎么样都不想就此放弃。我不断追赶,整个会场的空气好像都慢慢地消失了。现在,我的视线完全离不开时钟,它的每一点动静都像催魂铃一样。摩西也出现在讲台左侧了,在那里走来走去。我快速地播放演示文稿,活像个紧张兮兮的孩子在历史试卷上列举背得滚瓜烂熟的史实。然后,我的时间到了,时钟由绿变红,并且开始闪烁。我大概是说了这样的话:“还有两三件事我快速地提一下。”我往左边看去,摩西纹丝不动,依然客气地留在原地。
我超时了大约7分钟,以为自己搞砸了,但事后才知道大家其实还是挺赞赏的。虽然这是一个极端的例子,而且是我自作自受,但这次的经历让我领悟到:
过度专注于时间有很大的坏处。很多时候,设置时间限制只是为了提供一个框架和专注的焦点,但事实上却限制了人们的自由思考和想象。
就像是又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了一次,我的大脑自动封闭了所有通道,只留下一些必要的,让我不至于在用最快的速度说话时言不及义。
与这个例子相反的另一个极端是,用非常缓慢的语速说一大堆废话。这是否有价值呢?如果就像接下来的例子一样,时钟不会闪烁,时间像永远用不完似的,会有什么结果?如果有人可以不停地说下去,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