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我们的核磁共振扫描实验的另一个显著结果是腹侧被盖区(Ventral Tegmental Area,VTA)被激活了,它是大脑中奖赏回路的中心部分。
这个结果正是我所寻找的。我曾做过假设,如你所知,浪漫情感和多巴胺和/或去甲肾上腺素的水平上升有关。而腹侧被盖区是多巴胺产生的源地之一。脑神经元通过它们触须状的突触向大脑中许多区域发放多巴胺,包括尾状核。而随着这个播撒系统把多巴胺散发出去以后,它就产生了聚焦式的专注,包括强大旺盛的精力、集中于获取回馈的动机、欣快感之类,甚至达到一种狂热状态——这些都是浪漫爱情的核心感觉。
所以呢,怪不得恋人们可以整晚一起聊天走路直至天明,写夸张的诗句和极端自我的电子邮件,为了一个周末的拥抱而穿越大洲大洋,改换工作和生活方式,甚至可以为对方去死,这些都不足为奇。被能够给予注意力、耐力和智力的化学物质所渗透,同时被大脑中的动机引擎所驱动,恋人们终于向赫拉克勒斯(注:Hercules,希腊和罗马神话中的大力神,又译海格立斯;罗马神话中称为赫丘利)式的求偶诱惑投降了。
爱如何变化
在实验中,我们也发现了爱是如何经过时间发生改变的。我们的见解是因为一次不同寻常的巧合。2000年的时候,在我们的项目进行到中段时,伦敦学院大学的科学家宣布他们完成了一个类似的实验。通过使用核磁共振成像大脑扫描仪,安德雷斯·巴特尔斯(Andreas Bartels)和塞米尔·泽奇(Semir Zeki)在17位报告说自己“深深地、真切地和疯狂地陷身于爱情之中”的实验受试对象身上检查了大脑的活动。其中11位为女性,年龄都在21到37岁之间,所有人都在实验中观看了心上人以及三个相同年龄、性别和友谊年限的朋友的照片。
这个来自伦敦的实验得到了区别显著的成绩。巴特尔斯和泽奇发现在实验对象盯着心上人看的时候一些大脑区域会变得非常活跃。特别重要的是,他们在位于尾状核部分的相同区域发现了显著的大脑活动。多么振奋啊。两个来自不同大陆的研究团队,使用了来自不同种族的实验受试对象,普遍年龄构成也不同,但都在相同的大脑构成部分中找到了活动。尾状核——伴随着它里面多巴胺的剧烈变化——肯定就是人类浪漫爱情的炼炉了。
而且,伦敦方面的数据还说明了爱是如何通过时间来发展的。我们没有做爱情如何变化方面的调查。但这部分也是出于伦敦团队的对象们沐浴在爱河中的平均年限为2.3年,我们的对象们只有7个月。他们的男性被试和女性被试都在两个区域显示出了明显活动——大脑前扣带回皮层(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和岛叶皮层(insular cortex) ——而我们的实验受试对象都没显示出啥动静。这种不同激发我们去对自己实验的对象和他人实验的对象做一个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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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确定的是,我们的实验中进入爱情关系时间长的那些对象也在大脑前扣带脑回皮层和岛叶皮层显示出了活动,和伦敦团队的实验一致。
我们不是很确定这实际上意味着什么。大脑前扣带脑回皮层是情绪、注意力和工作记忆互相作用的地方。一些部分和幸福状态有关;其余部分涉及对自身情绪状态的察觉和在社交沟通中获悉他人情绪的能力;还有一些和关乎得失的瞬间情绪反应相联系,由此来判断一个奖赏的价值。岛叶皮层则用来搜集来自身体外部的触碰和温度,同时也有来自身体内部的痛觉和胃部、肠道及其他内脏的活动。通过这些大脑区域,我们记录下不安时的肠胃状况、怦怦跳的心脏和很多身体其他部分的反应。岛叶皮层的某些部分甚至还会加工情绪。
图3
因此可以确定,随着一段情感关系在时间上的延长,大脑中和情绪、记忆和注意力有关的区域会以新的方式做出反应。这些大脑部分到底在干什么,谁都不知道。是不是大脑正躺下来加强着涉及爱情关系的情绪记忆?是不是我们在利用自己的情绪去分析、评估这段关系?我们都知道爱随时间而变,一旦明白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会揭示出爱如何以及为何而变。
爱的动机
所有这些数据对我有个显著的影响——它们改变了我对浪漫爱情的认识。很多年以来我都把这些超棒的经验视作一大系群有关联的情绪的集合,从欣喜若狂到沮丧失望。但是心理学家把情绪和动机区分开了来,后者涉及导向有关特定需求的计划和追求的大脑系统。我们的同事,阿特·艾伦认定了一个观点,浪漫爱情不是一种情绪,而是一个使得追求者与特意选择的配偶来筑造并保持一份亲密关系的动机系统。
事实上,因为阿特对这个观点的执着,我们开始秉持着两个假设来进行我们的大脑扫描:我的假设是浪漫爱情与多巴胺和/或其他紧密相连的大脑神经递质有关,而阿特的理论是浪漫爱情主要是一个动机系统,而非情绪。
真相大白,实验结果证实我们的假说都是对的。浪漫爱情的确显示出与多巴胺有关。而因为这种激情从尾状核产生,动机和目标导向行为也牵涉到了其中。
神经科学家唐·普法夫(Don Pfaff)如是定义动机:这是一种激励和引导行为去获得某种特定的与生存或繁殖有关的生物需要。我们有很多动机。它们是个连续统一体。一些像是口渴和对温暖的需要,除非得到满足否则不能停止。性冲动、饥饿和母性本能则相反,经常能够被重新引导,甚至通过时间和努力去制止。我想陷入爱河的经验正好处于这个连续统一体的某个位置。
首先,就动机一样,浪漫吸引是非常顽固的,它很难被消除。情绪则恰好相反,来来去去,你早上很高兴下午说不定就生气了。
像动机一样,浪漫爱情会聚焦在一个特定的奖赏上,那就是心上人,就像饥饿会聚焦在食物上一样。而情绪,比如恶心,会固着在极其大量的对象和想法上。事实上,浪漫爱情和许多不同情绪有关联,表现为哪一种则取决于这份愿望得到了满足还是遭受了挫折。
像动机一样,浪漫爱情并不和任何特别的面部表情有关。而所有的原始情绪——包括愤怒、害怕、高兴、惊讶和恶心——都有刻板的面部外观。
像动机一样,浪漫爱情极其难以被控制。抑制饥渴甚至还要难,举例来说,比控制诸如愤怒这样的情绪要难得多。
最重要的,所有这些基本的动机和中枢多巴胺水平的提高有关。浪漫爱情也是如此。
像所有其他动机一样,浪漫爱情是一种需要,一种渴求。我们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温暖。而情人们觉得他/她需要心上人。柏拉图在两千多年前就得到了它的真谛,爱的神灵“活在需要之中”。
爱的复杂化学
毫无疑问,很多大脑系统都对这种“一阵阵渴望的涌动”有贡献,这是荷马对它的形容。你应该还记得,我最初假设去甲肾上腺素可能牵涉到其中,因为它和多巴胺的联系是如此紧密,产生了那么多相近的感觉和行为。我还假设去甲肾上腺素对浪漫激情有贡献,美中不足是还没有通过恰当的实验来证实这假设。
低水平的五羟色胺会带来着魔般的思念——这是浪漫爱情的核心组成部分。所以我觉得某天我们或许也能够发现这种化学物质对深情爱慕的贡献。
大脑前额叶皮层肯定与此有关,这一堆大脑区域的组合位于前额后方,被称作“中央执行器”,因为它会搜集来自我们感觉的数据,衡量它们,通过感觉来整合想法,做决定和控制我们的基本冲动。我们是在这儿作出推理、思考和决定的。利用前额叶皮层的很多区域我们还会监控奖赏。一些部分和尾状核有直接联系。总有一天会有人证实前额叶皮层的那些区域是用来帮助指挥浪漫爱情的这一曲协奏的。
但我们已经开始得到关于爱的驱动的一些理解了。
这是个多么优雅的设计啊。这份激情从大脑的马达尾状核中涌出,被至少一种天然的最强大的刺激物多巴胺所加强。当一个人的激情得到回报时,大脑就驶向积极情绪,像是欣喜和希望。当一个人的爱被拒绝或挫败时,大脑就把这种动机和消极情绪关联起来,如失望和愤怒。与此同时,前额叶皮层区域掌控着追求、策划着谋略,算计着得与失,把某人的进步和目标挂钩:从情绪上、生理上甚至精神上和心上人产生联合。
“大脑——比天空还要宽广——”艾米莉·狄金森写道。事实上,这个3磅(约1.4千克)重的团块可以如此剧烈地产生需求以至于全世界都为其所产生的浪漫而歌唱。而且,为了把我们的生活搞得愈发复杂,浪漫激情还错综地卷入了其他两种基本的生殖冲动:性冲动,以及和一位对象建立深层依恋的渴求。啊,爱的网。这些力量是如何养育了生命的火焰。
本文经授权摘编自《情种起源——浪漫爱情的本质和化学》(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