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按:文中主角吉甘特在犯罪史上并非个例,另一个以精神疾病而未受到法律制裁的著名“罪犯”是1981年刺伤当时美国总统里根的美国青年约翰·辛克利(John Hinckley Jr.)。
在本文中我们会了解到,吉甘特最终还是承认了自己装病,但是辛克利不一样。虽然当年法庭认同了辛克利施行刺杀时正处于犯病阶段,因此宣判他无罪。但是既然是个病人(而且是有暴力倾向的病人),那总归是要治疗的,否则保不齐哪天又犯病了。于是乎,辛克利被送到了全美最大最古老的精神病院——圣伊丽莎白精神病院进行“治疗”。
出于对其个人与社会负责的态度,辛克利的“病”必须要痊愈了才能出院。住院期间辛克利一直在尝试证明自己病好了,而FBI的工作则是努力证明他的病没好,结果他在里面一待就是整整35年……如果有的选,很难说辛克利在当年庭审的时候是愿意坚持自己有病呢,还是没病。
文/Jules Montague
译/antusen
校对/Yord
假装精神错乱的文森特·吉甘特。图源:The Famous Birthdays
人们把文森特·吉甘特(Vincent Gigante)叫作“怪教父”。他是纽约吉诺维斯犯罪家族的首领,也是那个时代最具影响力的黑手党人物之一。为了逃避牢狱之灾,他假装精神失常,穿着浴袍和拖鞋在格林威治村(Greenwich village)游荡了30多年。
他的侄女丽塔·吉甘特(Rita Gigante)后来回忆道:“他会突然停下,指着某处,然后喃喃乱语。当他觉得FBI在录音或录像时,装疯卖傻的程度就会更甚。”有时,他会直接问停车记时器是否愿意和他一起散步。有一次,FBI特工带着传票去找他,却发现他赤身裸体地站在淋浴下,手中紧握着一把打开的雨伞。
其实吉甘特是在装病:装病意指故意假装患有某种病症,或受外部诱因影响,刻意夸大现有病症的严重性。这些外部诱因包括获取经济补偿、住房或毒品,免于工作、免除兵役或刑事诉讼。
装病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圣经有云:大卫(David)为了躲避盛怒的迦特王亚吉(King Achish),曾刻意装疯卖傻:“众人看着他,他佯作失常,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疯疯癫癫地敲着大门,胡子上满是口水”。奥德修斯(Odysseus)也企图靠装疯逃避参战征召,结果却枉费心机:“奥德修斯假装胡言乱语时,帕拉墨德斯(Palamedes)跟在他身后,从珀涅罗珀(Penelope,奥德修斯的妻子)怀里夺过了忒勒玛科斯(Telemachus,奥德修斯的儿子),后又拔出剑来作势要杀死那孩子。奥德修斯害怕孩子受伤,只得承认自己装傻,不得不上了战场。”
犯人装病这一现象比较常见。某项调查显示,在879名调查对象中,有17.5%的人被判定不具备完全行事能力,最终没被判处监禁(因而被送往州立医院而非监狱),但后来又被证实是在装病。
在现实生活中,被控谋杀15岁的艾玛·汤姆森(Emma Thomson)的詹姆斯·林赛(James Lindsay)声称自己患有妄想型精神分裂症,他告诉医生,是魔鬼让他杀死一名红发女子的。法庭审判人员从他在候审期间给朋友写的信中得知了他的计划:“我有一个巧妙计划,那就是被送进卡斯泰尔斯医院,8年后再获释。如果我因为谋杀而入狱,就会被判无期徒刑。”最终,林赛被判处终身监禁。
(www.ncbi.nlm.nih.gov/pubmed/23664364)
诈病可能比较常见,但识别对方是否在诈病却出了名的困难。装出来的症状往往最难评估,譬如,没有血液测试或脑部扫描能检测出精神分裂症的病症——幻觉。“山坡绞杀手”肯尼斯·比安奇(Kenneth Bianchi)假装自己有多重人格障碍(现在亦称“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并将谋杀归咎于另一个人格史蒂夫(Steve)。最终,他被揭穿了,“然而揭穿他的不是精神科医生……而是量刑法官,后者认为精神科医生天真无比,竟然完全信了比安奇的鬼话。”
“山坡绞杀手”肯尼斯·比安奇假装自己有多重人格障碍,但最终被判无期徒刑。图源:Getty Images
判定是否是诈病,首先要看对方的表现是否过于夸张、自相矛盾。譬如,若有人声称幻听却似乎并未深受其扰时,就要怀疑他是否在说谎了。若银行抢劫犯说自己看见一个“30英尺高的红色巨人撞倒了墙壁”,但语气却异常平静时,就要多留个心眼。诈病的另一个显著表现是:犯罪嫌疑人会认可一些不太可能产生的事情,譬如认为“汽车是宗教组织的成员”。
诈病者经常声称自己与现实脱节。但他们的幻觉似乎太容易变成“精神病患者所特有的辩护理由”,就好像被控强奸未遂的男子声称有个声音诱使他去“性侵犯”,或某个小偷声称有个神秘的声音在尖叫:“抢过来,抢过来,抢过来!”
真病和诈病还有些其他区别,医生可以借此加以区分。
对精神病患者而言,幻听通常间歇性出现(即便他们感觉那种声音总徘徊在耳边),如果患者没有特别难受,有时还可以抗拒声音下达的命令。诈病者恰恰与此相反,他们经常声称幻听连绵不绝,且不得不遵从声音下达的所有指示。75%的患者经常表示那种声音反反复复、清晰可辨、有男有女,98%的患者声称听见了自己使用的语言,88%的患者说声音源于他们的大脑。
非典型的幻听表现是:声音只有一种性别(或中途转换成另一种性别)且无法识别、只有一个孩子的声音、或声音似乎源于机器人或动物。有这些非典型特征的人可能在诈病,但未必一定如此。
(jamanetwork.com/journals/jamapsychiatry/article-abstract/490379)
(www.ncbi.nlm.nih.gov/pubmed/24268827)
研究视幻觉的报告也提到了类似的现象。精神分裂患者通常会看见实物大小、有颜色的宗教人物、家人及动物,但诈病者倾向于夸大细节:我刚刚看见了一只巨鸟……有100英尺高(约合30.48米)!不过也有例外。戒酒者、黄斑变性患者或精神分裂患者“看见”的东西比较小(譬如小动物或小人)。某位25岁的饮酒者曾描述道:他们大概有一英尺高,穿着五颜六色的滑稽衣服,脸有些奇怪,眼睛和嘴巴大大的。有些人还戴着眼镜。
(www.ncbi.nlm.nih.gov/pubmed/8807161)
(www.gjpsy.uni-goettingen.de/gjp-article-chand.pdf)
因而即便可以参考这些一般性的经验法则,想识别出真正的精神病患者仍颇具挑战性。单凭某个特征无法证实对方是否在装病;但在某些情境下,每个特征却都可能成为判定依据。很重要的一点是,不要想当然地认为对方诈病,进而漏诊了真正的精神疾病患者,更不要认为诈病和真病可以共存。
将五个孩子溺死在浴缸的安德莉亚·亚特斯(Andrea Yates)称撒旦指使她杀了她的孩子,由于精神错乱,她最终被判无罪。图源:Getty Images
为了尽可能提升判定结果的准确性,接下来还要做心理测试。
基本前提可能会令人感到惊讶:某些记忆和识别测试如此容易通过,以至于如果受试者表现不佳,反而会让人觉得他们是故意的。
接受最常见的病症验证测试时,受试者会在两种可能的答案中做出选择。如果分数“低于50%”,就意味着他们在有意选择错误的答案(或者至少不愿意配合)。
纳粹战犯鲁道夫·赫斯(Rudolf Hess)在受审期间声称自己患有健忘症,但后来他承认这只是一个权宜之计。图源:Getty Images
举个简单的例子:“猜硬币”测试。该测试旨在验证受试者是否真患有严重的健忘症——高达45%的杀人犯和8%左右的暴力犯罪者都声称自己患有健忘症,这是比较常见的借口。
(jaapl.org/content/35/4/469)
假设我是测试者,你是嫌疑犯,测试过程如下:我平摊手掌,其中一只手放有一枚硬币。你睁着眼,可以看见硬币在哪只手上。然后我请你闭上眼,倒数10个数。睁开眼后,你需要告诉我硬币在哪只手上。虽然我握紧了拳头,但却没有挪动过硬币;我并没耍花样。
你很可能表现得很好。即便是因脑炎而严重失忆的人也有异常出色的表现——所有人都答对了10次。但诈病者偶尔才会答对。
尽管如此,我们仍需谨慎看待病症验证测试或更复杂的测试。虽然它们可以暗示某些人不可信,但既无法证明对方不可信,也无法确定对方的动机。有些测试更倾向于排除谁是诈病者,而非确认诈病者。一项研究脑损伤相关诉讼的调查显示,19%的律师向委托人解释了如何利用心理测试验证受试者是否诈病;尽管有些测试不容易受此影响,但事件走向也有可能因此改变。
利用脑扫描及脑电活动检测技术验证受试者是否诈病,但对于法庭来说这些数据并不具有决定性。图源:Getty Images
于是人们开始试图利用脑扫描及脑电活动检测技术验证受试者是否诈病。最近,某些研究人员通过分析受试者如何移动鼠标,测试了对方是否假装患有抑郁症:“和承认未患抑郁症及谎称有抑郁症的人相比,抑郁症患者会花更多时间完成这项任务。机器学习模型区分说谎者的准确度可高达96%。”但研究人员也承认,这些数据并不具有决定性。
(www.ncbi.nlm.nih.gov/pubmed/17912066)
(www.frontiersin.org/articles/10.3389/fpsyt.2018.00249/full)
无论是脑扫描还是脑电波分析,现代研究方法在法庭上都不被视为可靠证据,也不会被接受,且存在违背宪法、侵犯人权的可能性——即测试是否算非法搜查,是否会侵犯“隐私权、沉默权、思考权和公平审判权”。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3781577/)
医生也陷入了伦理困境:他们真应该扮演职业测谎家吗?医生没有接受过培训,也没有能力确定病人是否可以主观意识到矛盾之处,或他们到底有多想欺骗别人。尽管医学专家的意见至关重要,但归根结底,法院判定的依据必须基于被告的动机及其辩词的可信度。1998年,美国最高法院曾就测谎仪的可信度做出定论,“刑事审判制度的基本前提在于陪审团是‘测谎仪’。”
(pn.bmj.com/content/19/2/96)
1997年,吉甘特终于因诈骗及串谋谋杀罪被判处12年监禁。几家黑手党组织的线人质疑了他的供词,检察官也提交了音频证据证明他在狱中不仅可以流利地与探监者交流,还能“条理清楚、谨慎、机智地”指挥黑手党组织。此后,他终于在2003年承认自己一直在假装精神病人。
吉甘特装病的日子结束了。但他愚弄了一堆医生,成功获得了28次移交精神病院的许可,此外,还被确诊患有精神分裂症及“器质性脑损伤诱发的痴呆症”。
主判法官称:
(吉甘特)已虎落平阳,这个老人几十年的暴力犯罪统治已然结束,如今他已被逼入绝境。这让我想起了莎士比亚的名言:
辉煌之日,人有千面……
落幕之时,光怪陆离一生已成往事,
稚气重现……
1997年,吉甘特终于因诈骗及串谋谋杀罪被判处12年监禁。图源:Getty Images
2005年,吉甘特去世,享年77岁。他绝不是最后一个试图通过欺骗手段逃脱牢狱之灾的罪犯,但也许鲜少有人能像这位“怪教父”那样长期逃脱法律的制裁。
原文/www.bbc.com/future/story/20190521-malingering-when-criminals-fake-diseas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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