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常常产生于正常的感觉输入停止或减少的时候,就好像在真实世界被关闭的时候大脑创造了一个虚拟的世界一样,比如你晚上做梦的时候,你的大脑就是这么做的。感觉剥夺的形式之一是失明,失去视力的人常常会产生视幻觉。这对所谓的邦纳症候群(Charles Bonnet syndrome)患者来说是一种补偿。这种症状是以瑞士自然博物学家查尔斯·邦纳命名的,他对视觉衰退的祖父查尔斯·卢林所看到的“景象”非常感兴趣,因为这些幻觉非常绚丽华美。有一次他的两个孙女来探望他,卢林看见了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们穿着红灰相间的斗篷,戴着有银饰装点的帽子。当卢林对他们的出现表示惊讶的时候,孙女们却说她们什么都没看到,而小伙子们也消失不见了。等我视觉衰退的时候,我也希望看到我的双胞胎孙女(现在她们4岁)带着同样英俊的小伙子们出现在我面前——不过他们最好是真实的。
人们曾经以为“邦纳症候群”是一种罕见病症,现在了解到有15%的视觉衰退的老人都会产生复合幻觉,会看到不同的人、动物或者场景。多达80%的老人会看到更分散的形状、颜色或图形,这或许是由视觉皮层的随意运动造成的。在被剥夺了正常的输入之后,得不到满足的视觉脑便开始了自己的恶作剧。
失聪也可以导致幻觉,通常是听到音乐的幻觉,偶尔也会是其他的声音,比如鸟叫、钟鸣或是割草机轰鸣。与视幻觉不同的是,音乐的幻觉常常真实发生在现实中。它们可能非常细化,每一个音符、每一件乐器都被清晰地听到,虽然有时候只有几个小节能引起幻觉,一遍遍地响起。奥利佛·萨克斯曾提及一位患者在10分钟内听到《齐来崇拜歌》(O Come, All Ye Faithful)的片段九次半(由患者的丈夫记录时间)。另一位患者——一位小提琴家,在音乐会上演奏曲子的时候竟然幻听到了另一首曲子。但是这些幻听内容并不像熟悉内容的重播或者反复遭遇的经历,不算是发生过的场景的回放。
使人产生幻觉的音乐就像是第一章里提过的魔音绕耳,反复出现,难以驱赶,但是通常会更鲜活,更忠于现实,具有令患者难以置信的详细层次和准确度,而正常状况下他们常常连一首简单的曲子都无法听到。这种看似真实的幻听音乐可以用一位女士写给萨克斯的信来说明:
我不断地听到平·克劳斯贝和我的朋友们在管弦乐队的伴奏下反复在唱《银色圣诞》。我原以为是另外一个房间的收音机播放的节目,直到后来排除了所有外来声源的可能。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天,我很快就发现我既没办法关掉这个声音,也没办法调小音量。
另一位部分丧失听力的60岁的女士,不断听到好像来自收音机的音乐声从自己脑后传出,有一首歌连续重复了三周才被另一首替代。她无法识别出大部分自己所听到的歌,但之后她的家人却发现她能哼出这些曲调。很明显,这些歌埋藏在她的记忆深处,不知怎么只能以幻觉的形式出现。除了丧失了部分听力之外,她并没有身患神经系统疾病或心理失调的迹象。
体验“感觉剥夺”并不需要失明或是失聪。被困于囚室或地牢的人可能会从被萨克斯称作是“囚犯的电影院”的一系列幻觉和梦境中寻求慰藉。单一视觉也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水手、极地探险者、货车司机和飞行员都备受视幻觉的折磨,有时是非常危险的。诗人塞缪尔·泰勒·柯尔律治多少受到了药物引发的幻觉驱使,在他1798年的诗作《古舟子咏》中捕捉到了水手产生幻觉后的生活:“是的,一些长着腿的黏滑的东西/在黏滑的海面上爬来爬去。”
在20世纪50年代的麦吉尔大学,研究者雇用了一些人待在隔音的小隔间里,为了减少外界刺激,他们被要求戴上手套和半透明的防护眼镜,然后在可承受范围内尽可能久待。起初他们会睡着,但是醒来之后便觉得愈发无聊,迫切地渴望来自外界的刺激。很快他们的大脑便开始产生幻觉,而这些幻觉会由简至繁,最终演变成复杂详尽的场景。有人看到一群松鼠排着队列穿过雪地,也有人看到各种史前动物在丛林中漫步。在之后的研究中,志愿者待在感觉剥夺箱中并漂浮在温水里,这样一来便有效地切断了一切感觉输入。这样艰苦苛刻的环境很快便引发了幻觉。到了80年代,这些感觉剥夺箱作为可引起强烈幻觉的致幻工具受到了热烈追捧。
在涉及的脑区方面,感觉剥夺后产生幻觉和正常的视觉记忆也存在差异。德国的一组研究人员说服了一名女性艺术家配合他们的视幻觉实验。她以蒙眼的状态在核磁共振扫描仪内分几个阶段度过了22天,这样可以标示出幻觉出现和消失的时间。这些扫描结果表明她的视觉系统的活化与幻觉的出现时间完全吻合。随后,她为其中一些幻觉绘制了图解,而当她被要求想象召唤幻觉的过程时,这些脑区却并未被激活。在视觉输入缺失的情况下,我们似乎无法激活真正带给我们视觉体验的脑区,但是幻觉却可以为我们做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