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畴化涉及抽象的两个层次，作类比只涉及一个
凯蒂：在你举的那些例子里，每当涉及类比时，例如原子和太阳系之间，或者心脏和水泵之间，两个实体都处于同一个抽象层次。但是，当你为一件东西分类时，情况则不同，因为，根据定义，任何一个范畴都比该范畴内的成员更抽象。换句话说，和类比的情况不同，在待分类的事物和这些事物即将被归入的范畴之间存在抽象层次的区别。
安娜：让我们看一看具体的例子，好吗？我觉得具体的例子更能说明问题。
凯蒂：当然！假设你现在正坐在椅子上，对吧？那个触手可及的物体是一般椅子范畴的一个特例，而椅子范畴又是更一般的家具范畴的一个特例，就这样一步一步向上推。所以，比较两个普遍性程度相同的事物，例如心脏和水泵，和比较两个普遍性程度不同的事物，例如一把具体的椅子和抽象的椅子范畴，或抽象的椅子范畴和更抽象的家具范畴，这两种比较之间的差别相当大。顺便说一句，当我们开始讨论这个话题时，你小心翼翼地躲着那个传统的原子和太阳系之间的类比。你很聪明，因为这两个东西都是具体事物，因此是处于相同的抽象层次的。在此，我们面对的不可能是一个范畴化的例子。具体地说，原子不是太阳系，太阳系也不是原子，它们处于同一层次。所以，我总结一下，在类比中，对比的双方处在相同的抽象层次；而在范畴化中，范畴比待分类的事物更抽象。好了，这次，我把球踢给你了。我赢这一分已成定局了。
安娜：别这么肯定，凯蒂。我相信自己毫不费力就能够化险为夷。你坚持认为当我们为事物分类时，必然要有一个层次的区分。很抱歉，这是一个简单化的旧观念。事实上，这样看事物的方式直接来自“范畴是盒子”的朴素类比。这个类比认为，我们应该把范畴看成是容器，把环境中的实体看成是装入容器的东西。这个形象反映的观念是把脑子里的范畴看成俄罗斯套娃，一层套一层，连套许多层。例如，奥利是一条狗，狗是犬类，犬类是哺乳动物，哺乳动物是动物，动物是生物，等等。事实上，如果范畴真的是盒子，盒子里面装着盒子的成员，那么你提出的区别或许真有道理。但是只要我们仔细考察一下，你的观点就站不住脚了。
我建议你回去读一读本书第3章的结尾部分。在那里，范畴化或作类比（这两个术语你可以任选一个）的心理过程被描绘成在两个结构之间建立起一座心理桥梁。而这两个结构本身也是心理实体。这个过程不但产生于在心脏和水泵（或者更准确地说，在代表心脏和水泵的心理结构）之间建立起连接时，而且也产生于将架子上的某个物体归入盘子范畴时。在这两种情况里，我们都是把某物新的心理表现与已经存在的心理结构联系在一起。就像我刚强调的那样，在两个心理结构之间建立联系的过程可以叫作“作类比”，也可以叫作“范畴化”。两个标签任选。
凯蒂：我的天哪，安娜。你是说范畴化和作类比完全是一回事，它们之间没有一丁点儿区别吗？
安娜：很高兴你已经开始跟上我的思路了，凯蒂。下面这个例子或许可以让你更容易接受我的观点。你还记得在第3章中那些长得很像的脸吧？看到马克·吐温的脸让我们产生第一个心理结构。随后，看到爱德华·格里格的脸丰富了这最初的结构，使它变得更加复杂。每一次看到一张长相与前一张相近的脸，这个不断演化的心理结构就会进一步丰富。所以，这里没有盒子，只有复杂性不断增加的心理结构。而且随着脸的数量的增加，这个心理结构也开始变得更加抽象。如果退一步，重新审视这类过程，就会发现这里没有代表范畴的盒子，没有成员在里面摆得整整齐齐的盒子，也没有向上跃升的抽象过程，也不存在不同于类比的范畴化的过程。
凯蒂：我还是没有被说服。人的面孔毕竟非常具体，将多幅面孔叠加在心里和建立范畴的正常途径几乎不相干，更典型的范畴要比这抽象得多。
安娜：好吧。既然你坚持自己的观点，那我就找一个更抽象的例子来证明我的看法。让我用这个例子试一试。小时候，我们全家去一个游乐场玩儿。我们登上一条船，船驶过一条河，河两岸是密林，密林里有恐怖动物出没。整个探险让我非常兴奋。但是，当我们下了船后，我父亲告诉我船并没有沿河而下。船底有轮子，轮子走在水下的轨道上。船是沿着固定的路线走的。我这才明白我们的船其实不是船，而是一辆有轨电车。这让我很难过，也很失望，但失望很快也就过去了。多年以后，我已经上了高中，几位朋友劝我参加一次才艺表演。朋友们都是探戈舞好手，而我却一点儿也不会跳。我只好临时抱佛脚，现学。最终我学会了。我们的演出很成功。演出结束后，大家都来向我祝贺，夸我探戈舞跳得好，说我有天赋。但我很清楚自己没有天赋。当我给他们解释我只会这两分钟的探戈舞，而且跳得非常死板时，我突然想起自己在游乐场坐过的那条船，看上去好像在自由自在地沿河而下，但实际上是被限制在了轨道上。我看上去跳得熟练，其实和固定在看不见的轨道上的船是一样的，蒙骗观众而已。
凯蒂：你这个类比很有趣，但你要说明什么？
安娜：你看，你管这个叫类比，我没意见。但是我刚描述的，我的有欺骗性的探戈技术是我儿时的轨道上的假船这个范畴的一个新成员。
凯蒂：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的理解是你在生活中的两个有欺骗性的事件之间作了一个类比，而你的理解是你的有欺骗性的探戈技术对你来说似乎属于你已经知道的一个旧范畴，就是一个看似自由实际受限于隐藏轨道的船的范畴。
安娜：更准确地说，我的理解是作类比等于范畴化。这两个动作是同一件事。
凯蒂：啊哈，合二为一。我承认，这个结论够刺激。我甚至能看到这个例子与脸的例子相对应。轨道上滚动的船在你儿童时期形成了一个范畴，这个经历与看到一张马克·吐温的照片相对应。然后，多年后，你的探戈舞成了这个范畴的第二个成员，这件事又与看到一张爱德华·格里格的照片相对应，因为这第二张照片使最初的范畴变得更广泛也更丰富。现在，你把这个受限的船的范畴传递给了我，我甚至可以想起我自己生活中的一段经历，作为这个范畴的一个好成员。
安娜：愿闻其详。
凯蒂：是这样，有一次坐飞机，我旁边坐着一位从智利来的老者，几乎不会讲英文。也是为了炫耀吧，我这个学了不到一星期西班牙文的人，给他背了两行聂鲁达的诗。这是我一位热爱南美文学的高中同学一个字一个字教我背的，就因为她朗诵给我听时，我被那两行诗美丽的韵律深深打动了。那位智利先生以为我精通他的母语。我想，当他得知我的西班牙文水平只局限在这两行诗时，就好像局限在轨道上的船一样，他一定很失望。你不觉得我的轨道上的西班牙文是你的假船（以及假探戈）范畴的一个好例子吗？
安娜：果然是！我第一个欢迎这个加入我的儿时范畴的新成员，凯蒂。我想你现在明白了吧：任何范畴，不论是抽象的还是具体的，都是由第一次经验建立起来的，然后，经过人的一生，随着不断遇到类似的事件，逐渐扩展。关键是一个最初记忆突然转变成一个范畴，这个过程不存在一个关键时刻。这个过程更像农舍变成村庄，村庄变成乡镇，乡镇变成城市。这个过程没有清晰的界限，不存在某一刻必须把村镇叫作城市，因为变化是渐进的。同理，在最初的记忆和一个范畴的形成之间不存在层级的差别，也没有突如其来的抽象跳跃。最初的记忆建立范畴，就像农舍建立一个潜在的城市一样。我们也许会认为一个范畴和这个范畴的成员之间存在数量的区别，但这只是一种错觉。这种错觉产生于“范畴即盒子”这个朴素类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