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畴化是常规，作类比是创新

范畴化是常规，作类比是创新

凯蒂：（仍然坚信范畴化和作类比是黑白分明的两种东西）我接受你的论据，安娜。我收回关于类比是稀缺之物的论断。我承认我们在不断作类比，尽管其中大部分都微不足道。我以前从来没想到这些小念头也可以称作“类比”，但是你说服了我。虽然如此，类比和范畴是两种非常不同的东西。你刚才也默认了这一点，因为你说“认知皇冠上的宝石”。

请让我解释。范畴化要依靠事先存在的心理范畴。比如，你身旁一只喘着粗气、毛茸茸的四蹄物体在街上跑着，我把它划归于狗，它和此前获得的概念之间的联系让我立即想到许多事实，例如，我看到的是一个有生命的实体，它有许多内脏器官，它很可能会咬人并传播狂犬病，它吃肉，喜欢让人带着出去散步，等等。在我确定某物属于这一范畴的那一刻，我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取出各种信息。这些信息是我一生积累起来的关于狗的一般信息以及各种不同类别的狗的具体信息。但是，我这样利用所有这些知识没有任何创新性。恰恰相反，这一切都是那么单调无聊。

安娜：这我不反对。说一是一，叫狗是“狗”的确是稀松平常。

凯蒂：就是嘛。每当为范畴化时，只是在利用事先获得的知识。我们依靠先前的经验，希望它们会自我重复，但我们不创造任何新东西。虽然范畴化充斥精神生活的每时每刻，但它既非源于灵感也不给予他人灵感。与此相反，你的“认知皇冠上的宝石”充满新鲜感、创造力、灵感和顿悟。所有这一切都远远超越寡淡的先验知识的应用。从这个意义上讲，类比值得称道，因为它让我们把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创造性地联系在了一起。这正是作类比有别于范畴化的地方。我承认我的观察让我感到难过，因为我真心希望范畴化在思维过程中能够扮演一个更崇高的角色。但不管怎么说，这表明范畴化和作类比不是一个母亲的两个孩子。前者属于常规，而后者透着创新。

安娜：我说，凯蒂。我又要和你意见相左。但这一次，我希望能给你鼓鼓气，因为你好像把范畴化看得太低了。我要说明你的这种负面态度没有道理。

凯蒂：真的？那我可求之不得。请讲。

安娜：首先，我希望你能同意：许多类比根本没什么创造性。事实上，我刚给你举了一些例子，比如台阶、门铃、门把手、淋浴头、杂志等。我们经常作类比，不假思索，甚至根本注意不到，就像呼吸那样习以为常。你一定同意，许多类比像洗碗水一样索然无味。这表明，范畴化远非寡淡的金牌得主。在这个领域，作类比也是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但是，我理解你的意思，你认为二者的区别不在其寡淡，而在其创造性。

凯蒂：是啊。你的这些例子说明，类比也可以很平淡，了无新意。但我的论点不在这里。我是要说，类比可以非常有创造性，至少会偶然放出光彩，而范畴化比较可怜，从来没有创造性。

安娜：类比可以达到创造性顶峰，这一点我们观点一致。事实上，我认为每一个创造性活动都根植于类比。人们打破常规，看到两个不同的事物实际是“一回事”，而这两个事物在所处环境中从来未被看作一样的东西。第4章末尾有一些很好的例子，例如，阿基米德把皇冠和人体看成是“一回事”，因为二者均占有体积。或者认为计算机鼠标和人手在做“同样的事”，因为鼠标可以操纵屏幕后面的虚拟物体。在第8章，我们看到数学和物理学中的伟大发现也根植于类比。法国数学家阿兰·科纳（Alain Connes）宣布：“我们在数学世界中的旅行不同于在现实世界中的旅行。我们旅行的运载工具是类比。”⁷哲学家尼采曾将智能定义为“隐喻的行进中的军队”⁸。

凯蒂：不错，我听过这些观点。而这恰恰也是我要让你理解的：类比是认知贵族的成员，拥有创新的潜力，而卑微的范畴化，让我们保佑它弱小的心灵吧。既然在引经据典，让我引一段法国作家乔治·科特莱恩（Georges Courteline）的话：“第一个将女人比作玫瑰的人是诗人；第二个再作同样比喻的人是蠢人。”⁹这很说明我的观点！诗人在两种事物之间想出一个新颖的类比，这是一个创新。第二个人不过是把诗人创造的类比拿来，照葫芦画瓢，这是一个模仿活动，没有丝毫创新性。

安娜：这句话很有意思。不过，你刚才打断了我。我是要说，范畴化也同样拥有极大的创新潜力。没有任何法律规定它只能完成卑微的任务。上面引用了一位数学家讨论类比的话。现在让我再引另一位数学家讨论范畴化的话。庞加莱把数学描绘成“把同样的名称赋予不同事物的艺术”。?¹⁰也就是说，这是发现不寻常的微妙的新类别的艺术。所以，范畴化应该抬起头，为自己的巨大的创新能力而骄傲。

凯蒂：你不是开玩笑吧？

安娜：绝对不是。是什么使一个人，一个想法，一个观点，或一句话成为独创的呢？这显然牵涉到一个背离常规的范畴化。例如，我们说某些建筑家、电影导演、小说家或者时装设计师具有独创性，因为他们创造出了具有个性的世界。这意味着他们分门别类的方式方法有别于他们的同时代人。你同意吗？

此外，许多观点都以不落俗套的形式出现。例如，如果我宣布“目前的金融形势一团糟”，我是在把金融形势放进一团糟的范畴。如果我说，“数学是一场游戏”“数学是一种语言”“数学是一种工具”“数学是一门艺术”“数学是一种信仰”或者“数学是一种激情”，我所做的不正是将数学归类到游戏、语言、工具、艺术、信仰和激情这些范畴中吗？如果有人宣称我的思想是一条死胡同，或者他们喋喋不休的朋友是一个消防栓，或者电子游戏是一个灾害，或者60岁是新的40岁，或者新的税法是即将发生的灾难，或者总统的提议不过是一块创可贴，或者错字检查工具是拐杖，或者那个当场被捉奸的著名政客已经成为历史，或者他们的另一辆车是一辆自行车，所有这些难道不是多少具有创意的范畴化吗？

凯蒂：是呀，我一直认为隐喻语言可以非常有创意。

安娜：毫无疑问！所以，如果你承认我刚刚举的这些例子有创意，那么你也就得承认范畴化也可以有创意。所有这一切都说明，和天真的偏见所暗示的不同，不但有大量无趣的类比，也有大量有创意的范畴化。总之，你常规的心理活动和创新的心理活动的二分法不能提供一个区分作类比和范畴化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