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机世界为自己生产类比
不是所有为了协助使用计算机而设计出的朴素类比都源于计算机出现之前的经历。因为今天我们已经非常熟悉计算机,其中许多最为人知的特性可以拿来用作朴素类比的源泉。事实上,以前必须借助类比才能理解的事物最终会变得非常熟悉。这些事物反过来可以成为新的朴素类比的来源。这一过程不仅出现在技术设备领域。它在我们日常生活中也比比皆是。例如,声波最初是依靠与水波的类比才被理解的,反过来,几百年之后,它成为理解光波的类比的基础。
同样,计算机世界也开始成为自身类比的源泉。例如软盘的概念。多年来,软盘一直是储存文件的标准设备,最初是通过和黑胶唱片的类比被人理解的。但是,当所有用户都熟悉软盘之后,特别是经过了20世纪80和90年代的推广,它开始成为新类比的来源。因此,直到今天,代表文件存储的图符经常是一个软盘的程式化的图像。这有点讽刺意味,因为今天几乎没有人再把文件存在软盘里了。软盘早已被内置或外置硬盘、CD、DVD、U盘等所取代(所有这些,经过短暂的风光,又让位于更新的技术)。虽然软盘图标不时出现在一些软件中,它已经是过去时光的残存,有点儿像有着巨大前轮的古老自行车的程式化图像那样,在美国偶尔还被用来代表自行车道。不难预料,这个图符不久也会随着软盘一起消失。实物既然已经不复存在,软盘的概念也将销声匿迹。孩子们看到那个方形的图标将不知道它是哪里来的。最近的趋势是用硬盘图符代表文件存储。
虚拟世界帮助我们理解现实世界
计算机和相关技术已经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并且逐渐开始成为范畴的源泉,而且随着对计算机越来越熟悉,它也开始担任新的类比源泉的角色。这个角色转换很有趣,自从计算机发明的短短几十年来,它一直依赖有形世界现象的类比而被人理解。这是一贯的做法。但是今天逐渐出现了相反的趋势,也就是说,有形事物开始通过电子技术领域的现象的类比而获得描述。例如,最近一条汽车的电视广告兴高采烈地说:“把它想象成一台搜索引擎,助你浏览大千世界!”谁能预测到这种角色置换?这种趋势一定会越来越强,为社会带来更多的不可预测的变化。
再来看一看多任务处理(multitasking)这个概念。这是20世纪60年代出现的聪明的创新。它可以使计算机同时运行几个独立的程序。它将一个程序的运行分割成多个小步骤,一次运行该程序的一小步,一步一步向前,让几个程序你停我行交织切换。但因为每次只运行很小的一步,从外表看,所有程序好像都在同时运行似的。但是在今天的日常生活中,多任务处理的概念已经被习惯性地用来描述人类和人类活动。例如:“作为一名单亲妈妈,相信我,我一直在处理多个任务!”“每天早晨上班的路上,我喝着咖啡,打着电话,看着风景,听着音乐,同时一直在开车。我简直就是一个多重任务处理能手!”这些都是常用的句子。事实上,这个术语的计算机根源正在逐渐隐去。下面是这个词在两部相隔20多年的词典里的定义:
《韦氏新世界词典》(Webster’s New World Dictionary, 1988)
计算机科学:由一个中央处理器同时运行两个或多个程序,或者同时操作,或者在程序之间迅速切换。
《美国传统词典》(The American Heritage Dictionary, 2011)
1.一个中央处理器同时运行两个或多个程序。
2.同时或先后从事不止一项活动,在活动之间反复切换注意力。
这两个词典定义显示,这个词在20世纪80年代是一个纯技术词汇。而在今天,许多人都在日常生活中熟练地使用这个词。他们根本不知道它源于计算机科学,甚至不知道它在技术领域中的应用。曾经有这么一个过渡阶段,在这个阶段,人们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个类比延伸,而且他们认为有些牵强。但是过了一段时间,类比得到认可,这个词的初始技术内涵被剔除,就进入了公众语汇中。
另一个计算机术语,界面(interface),也进入了日常生活。这个词最初的意思是调整两个硬件或软件让它们协调工作。但是这个词现在也在非技术领域使用,表示相互交流。
“内核转储”(core dump)这个术语的意思是把计算机的主内存的内容全部打印出来(内存之前被称作“内核”)。这是一个救急措施,目的是帮助人们找出讨厌的程序错误。但是,这个词也通过类比延伸到了日常生活中。结果,现在许多非技术人员这样用这个词:“对不起,我一直喋喋不休。我不是想倒给你一堆大脑垃圾!”(20)这里的抽象意义是通过视觉和声音将大量信息倾泻出来。而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信息好像是储存在某种内存装置中。
另一个计算机概念最近也被广泛用到了日常对话中,成为日常类比的来源。这个词是剪贴(cut-and-paste)。例如,电视广播员描述一位候选人的讲话时说:“她的话像是从以前的演讲中剪贴来的。”一份报纸描述有人想把硅谷剪贴到其他欧洲国家。一篇书评评价一本新书说:“这本书简直就是从其他书里剪贴来的。我没有从中学到任何新东西。”
排除程序中错误的概念也是日常生活场景的丰富来源。例如,一位莎莎舞者会说:“我正在纠正(debugging)我的拉丁舞胯位动作。我总是朝着相反方向摆。”一位中文老师会说:“你得纠正(debugging)你的四声。你把它们弄混了。”
最后,再举几个计算机术语悄悄进入日常对话的例子。一位商业经理对另一位商业经理说:“我真希望听到你对这件事的看法(input)。”一位医学生叹息道:“有时,我真需要与这个不可理喻的常规断开(disconnect)。”一则广告恳求道:“打一个咖啡因盹儿吧,重新启动(reboot)你的大脑。”
这些例子汇总起来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支撑起第1章和第2章里的论点:词语的选择是通过类比进行的,且这些类比通常是(虽然不总是)无意识的。拿计算机科学里的术语“多任务处理”为例。这个术语出现之后的最初几年,用它来描述人的行为是一种选择。这个选择仅局限于熟悉计算机的人群中。对于这些人来说,这座从计算机到人类的类比桥梁是经过思考并带着愉悦的心情建造起来的。因为扩展一个词的适用范围是一件趣事,就像发现独创性的类比是一件趣事。然而,这个术语的延伸意义最终通过渗透被泄露出去,进入了不懂计算机的更加广泛的人群之中。此时,使用这个词的时候不再需要作类比的桥梁,把人类的行为与一个过时的计算机小把戏连接在一起(使用这个词的普通人对这个计算机小把戏一无所知)。这座类比桥梁仅仅通向这个新词所指称的人类行为。但是,无论关注哪一组人,熟悉技术的或不熟悉技术的,我们都会看到,坐在驾驶位上的永远是类比,永远是类比把词语交到使用者的手中,而且是通过非常方便的方式,让他们觉得词汇的选择似乎得来全不费工夫,似乎自然而然、信手拈来,不需要类比的协助。在他们需要时,词汇似乎从天而降,奇迹般地出现在那里。当然,这不过是一个幻觉,是人类意识未能感觉到它所熟悉的语言行为表面之下奔腾不息的活动的另一个实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