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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身与抽象

2021年9月30日  来源:表象与本质 作者:[美]侯世达;[法]桑德尔 提供人:zhaotou97......

具身与抽象

我们的方法和具身认知的研究方法有一个相同的基本观点,也就是人类的所有思想根植于个人的体验,以及社群、语言共同体和文化群体的公共经验。在我们的表述中,重点是人们都是通过自己的概念思考,而这些概念是由不间断的类比所建立和提取的。人们这一行为是身处物质世界的必然需求。而具身认知的研究方法并没有强调抽象,好像暗示着原始的经验已经可以满足思考,抽象只不过是奢侈的附加之物。

可以好好想想,对于不同的具体概念,抽象是认识并确立它们之间相同点的产物。当遇到一个新的情境时,总会想起自己或是朋友、家人等过去发生的事;面对着这些复杂的情境,也总能脱口说出生动形象的词汇。上述这些都明确表示,思维就像强劲有力的引擎,为的就是寻找一个个具体事物之间深藏的联系,也就是指发现或创造抽象。

想想“作最后的冲刺”这个俗语。这个词通常用在即将完成一件重要的任务,但最后阶段仍需要极大努力的时候,而且一旦完成便是极大的满足与解脱。恰当地使用这个俗语需要人们对涉及长远目标的情境进行分类。对这些情境的分类源自空间上的类比:(1)近在眼前的目标,就像是跑道上的终点线;(2)这个任务已经完成的各个阶段,就像是已经跑过的距离;(3)这个任务目前所处的阶段,就像是当下跑道上所处的位置;(4)尚待完成的最后几个很有挑战性的子任务,就像是运动员与终点线之间的直线冲刺跑道。

这是一个具身比喻吗?也就是说,它是否取决于活在物质世界之中并有着一个身体?答案似乎是“是的”。因为你得真在跑道上跑过,或至少见识过这些。但是,这个比喻同样非常抽象。任何一个参与过或是看过赛跑的人,都能轻易地把他们具体的经验同那些更抽象的挑战联系在一起。这些挑战都有遥不可及却又令人神往的目的地,需要历经千辛万苦才能到达。此外,还有很多常见的话有同样的特点,比如下面这些:“虽然他一开始干活慢吞吞的,但最后一鼓作气就搞定了”“这群设计师正处在最后的冲刺阶段”“终点就在眼前了,如果现在放弃我的小说就太可惜了”“几个月前我对自己的文章泄了气,不过我现在又重新振作起来了”“这项任务可要费不少精力”“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缓几口气”“这项任务最终步入了正轨”“为了得到那份工作,她可得跨过不少障碍”“如果这本书读起来像是马拉松,那么写的时候可就是超级马拉松”,诸如此类。

尽管上面的这些话看起来都十分具体,它们同时也高度抽象。因为即将完成一项长远的任务和即将完成艰苦的赛程相比,二者只在抽象的层面上相似。事实上,如果“作最后的冲刺”这句俗语一开始指代的就是那些涉及长远目标的抽象范畴,那么人类的心智对抽象范畴的依赖同具象范畴相比一点儿也不少。另一方面,如果它指代的就是和跑道相关的具象范畴,那么看到人类的心智把各类表面现象同那个具象范畴联系在一起,也就反映出抽象的非凡能力。不论是哪一种情况,抽象都是其中的关键。要是某人关于思维的理论中少了抽象的戏份,便真可谓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圣洁

道德意味着清洁,这个说法遍及整个西方文化。这一类比有多种表现方式。比如说,在基督教中,洗礼指洗去某人身上的原罪。清洗自身在伊斯兰教中扮演着类似的角色。在印度教中,纯洁的身体也至关重要。日常用语中也暗含着道德和清洁的联系。因此,某人可以作出肮脏的行径有着不洁的想法说脏话把别人拖下水、玷污某人的名誉、把嘴巴放干净点,诸如此类。另一方面,某人可以是清白的有着没有污点的过去或是未受玷污的名誉,以及可以出淤泥而不染

心理学家钟晨波与凯蒂·李简奎斯特(Katie Liljenquist)在2006年做了一个实验,来测试道德和清洁这一类比无意间在人们心中起了多大作用。他们发现这一类比根植于人们心底,并将其命名为“麦克白效应”。这个名字取自麦克白夫人,在谋杀了苏格兰国王邓肯之后,她希望通过洗手来洗去自己的罪过。

在一项实验中,心理学家让参与者回忆过去发生的事情。他们要求其中一半的实验对象回忆自己犯下的错误,对另一半人则没有这个要求。在实验的这一步完成后,作为一个独立的、与之前毫不相干的任务,所有的实验对象都要完成下面的填空题,使之组成英文单词:

W——H  SH——ER  S——P

“犯错”的实验对象组成的单词通常都和清洁有关,比如“wash(清洗)”“shower(淋浴)”以及“soap(肥皂)”,而另外一组实验对象填出的单词大多不带感情色彩,比如“wish(希望)”“shaker(混合器)”以及“step(步骤)”。因此,这一实验表明,思考过错时激发的概念和洗净自己这一概念相关,这是朴素类比的直接产物,因为不道德的行为使人变得肮脏。

在另一项实验中,实验人员要求所有参与者回忆自己过去犯下的错误,然后(看似是实验人员的无心之举)给了其中一半的人湿纸巾用来擦手。另一半的人没有湿纸巾,因此没有清洗他们的双手。最后,实验者问每一个实验对象是否愿意帮助一位陷入困境的学生。实验结果表明,和那些擦过手的人相比,那些没擦过手的人更明显地愿意帮助那位素不相识的学生。因此,这一实验表明,洗净双手这一行为使人觉得自己洗净了自身的过错,因而减弱了对他人的责任心。而那些刚刚回想起自己的过错,却没有机会“赎罪”的人,则更倾向于当个好人。

和许多类比一样,道德与清洁无意之间暗含联系,人们认为二者之间紧密的联系是一个事实,而非某种看待事物的角度。这一类比不仅仅暗示犯错会使人变得肮脏,与此同时,还可以通过清洗自己来弥补犯下的过错。事实上,做些好事就像是肥皂一样,可以洗净之前的过错。人们通常不会质疑这种观点,这使人们意识不到自己的道德,即一系列价值观,部分是由自身成长时的文化所决定的,而非亘古不变的绝对真理。

一叶障目

把范畴说成是“一叶障目”就是在承认,尽管分类机制帮我们在许多高度抽象的世界里悠然自得,但有时不够灵活的洞见却会误导我们。有时,这些障眼法会把一些和情境不符的观点强加在我们身上。一旦陷入其中,与那些能够对情境正确分类的人相比,过度简化的想法会让我们忽略一些显而易见的事物。

这样的情况就发生在了伊森身上。伊森是一位美国哲学家,她的研究兴趣是本质主义(essentialism),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她正在一所法国大学访问。伊森刚到没多久,她就看见在两周内有一个讲座,讲座海报的题目为“Aux sources de l’essence”(本质的源头),主讲人是一位希腊地质学家。一看主讲人既不是哲学家,也不是历史学家,而是一位地质学家,伊森颇感疑惑。不仅如此,海报上的照片里是一些在荒漠上抽油的石油钻塔。尽管如此,伊森认为这是一个优雅的比喻,以示人类的心智是多么的丰富,无休止地探求本质正如同探索潜藏在地下的区域。最终,因为海报上的照片以及主讲人同古希腊的联系,伊森决定一探究竟。到达现场后,她很高兴地看到主讲人很明显地使用着石油钻塔这一比喻,但是,五分钟之后,这位主讲人还是不停地谈着阿拉伯沙漠中的石油与石油钻塔,好像他这个巧妙的比喻比讲座真正的本质还要重要。对此,伊森大惑不解。但是随后,突然之间,她一下反应了过来,尽管在法文中“essence”一词有“本质”的意思,但这个词同时也指“石油”。这样一来,讲座的题目其实是“石油的源头”,而非“本质的源头”。伊森这才明白自己从照片中读出的深层比喻实为一厢情愿,感到尴尬不已。

为什么得在听了好几分钟的讲座之后,伊森才能克服自己原有的印象?首先,她错把讲座的主题想成了英文中的“essence”一词;其次,在类比的操纵下,几周以来,本质这一概念被进一步强化。也就是说,伊森最初的理解在其随后的思维过程中被不断强化了。因此,她并没有重视自己最初因照片里石油钻塔而起的疑虑,也没有质疑“这事儿不对呀”,而是把照片视作一个迷人的比喻,任其在最初的分类上添砖加瓦。

驴唇不对马嘴

下面是一个同样的例子。我们的好友莫大伟不仅是一个收集错误并从中考察认知的老手,而且是一个相当有造诣的爵士音乐家。他给我们讲述了自己几年前的一次电话对话。为了转手他的旧短号(cornet),他在当地报纸上登了一个广告。一个感兴趣的买主看到了广告,给大伟打来电话。从大伟的角度,这场对话是这样的:

潜在买主:你好,我打电话想了解一下情况。

大伟:有问题请问。

潜在买主:你只要500元?

大伟:对。

潜在买主:有什么毛病吗?

大伟:没有。一切正常。

潜在买主:那么,里数是多少?

大伟:嗯,大约10年了吧。

潜在买主:哦。什么颜色?

大伟:就是一般的金色抛光。上面有几个小坑,但光泽基本都在。

潜在买主:是标准型号吗?你能描述一下吗?

大伟:哦,挺轻的,标准的喇叭。有三个阀。

潜在买主:我能过来兜一圈吗?

大伟:当然可以。来前给我个电话。

这段滑稽的对话一定会让读者想起戏剧、电影和歌剧里类似的,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张冠李戴式的场景。里面的对话是被巧妙地搭配起来,引得观众捧腹大笑。然而,例子却不是杜撰出来的。两个人一问一答,好长时间每一方都觉得合情合理,一直没有听出任何破绽。

对于潜在的买主来说,他们讨论的显然是一辆道奇牌的皇冠轿车(Dodge Coronet)。这个先入为主的“事实”已经深深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因而将大伟描述的“一般的金色抛光”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奇怪的“标准的喇叭”这一特点他也没觉得离谱,甚至大伟说“三个阀”时也没有引起他的怀疑。或许,他以为大伟和他聊的是专业术语,把阀理解成汽缸,把他当成一个很懂行的专家。一个受人尊重的美国男人当然对这类行话了如指掌了。

而对大伟来说,他脑子里想的只有一把小号,他根本不会怀疑对方脑子里是另外一幅图画。所以,当对方问他的铜管乐器的里数和颜色,甚至提出来要过来“兜一圈”,他都没觉得不妥。对他来说,这些问题虽然有些古怪,但都是一些新鲜而可爱的隐喻,买主想出这些奇特的方法用来试探大伟的短号的现状。

如果把这个例子放在本章的大框架下加以考虑,需要指出,一开始就是一个满腔热情的二手车买主,他的迫切心情竟让他把报纸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cornet”(小写的“c”)读成了一辆车的名字,这个名字在他脑子里形成一辆道奇牌皇冠的图像。这是他最早激活的范畴。一旦这个范畴被激活,它便开始掌控之后的解释过程,用这个环境过滤一切信息,把所有的线索都扭曲,让他把一切反馈都理解成顺理成章的。对于没有这些先入为主偏见的人来说,这些反馈已经显得越来越不可信,这名买家却丝毫不觉。事实上,这次对话最终轰然倒塌,就像前面的哲学家伊森错把石油当本质的经历那样。慢慢地,和他初始范畴相悖的证据越积越多,强大到最终将那个顽固的初始范畴推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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