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概念的键盘上,同时敲击两个琴键
钢琴新手经常犯同时敲击两个琴键的错误。这是一个让他们很沮丧的错误。但他们会逐渐学会一次只触击一个键的技巧,尽管这些键都靠得非常近。在这就不解释这类指法奇迹了。但是,举这个例子是为了让读者意识到,每当正确地说出某个词或短语时,这里都存在一个小小的范畴奇迹。我们通常只说出这一个词或短语,干净利索、不掺杂,不同相邻语义搞混。但是,“心灵手指”是如何做到几乎从不同时敲击相邻的两个键呢?
其实,心灵手指经常同时敲击两个键,并激活两个或多个相互竞争的范畴。结果便是,人类的言语中充满各种各样的细微缺陷。这些缺陷是在后台无言斗争中残留的印迹。如果用心倾听任何一个母语者说出的话,不论是哪种语言,你都会听到细微的走了音的元音、稍微延长的辅音、该发爆破音时却发轻音、该发轻音时却发爆破音、词与词之间的少许停顿,以及许多其他声音的变形走样。所有这一切都是表面现象,表明下面暗流涌动,充满词语之间的你争我夺,而且这一切几乎都是在说话人不自知的情况下进行的。
多少短语参与?
一些研究词语混合现象的人宣称,每一个词语混合都是两个词项的混合,而且必须正好有两个词语项目参与。但是,如前所述,这个假设并不成立。在任一个关于词语混合的大规模语料库中,必然会出现涉及三个短语的情况,甚至是四个,或是更多。
事实上,在那位头脑发晕的可爱院长创造的词语混合中,就很可能有第三个现成的英文短语参与了。这个短语是“We’ll pull no punches”(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它就像“排除一切障碍”和“用尽一切手段”一样,表示自己不是半心半意地面对挑战,而是要使出浑身解数把这件事办成。此外,“We’ll pull no punches”和“We’ll pull no stops unturned”的头三个词是完全相同的,前者似乎很有可能在词语混合的过程中扮演了某个角色。但另一方面,这个短语的更普遍的用法是以否定句的形式出现的,即“We won’t pull any punches”。所以,这里仍然存疑。
现在看看那些明显的三个甚至更多词语的混合。在一次收音机里播放的采访中,一位作家正在描述旧金山“垮掉的一代”时期的著名书店“城市之光”。他是这样说的:
穷困潦倒的诗人们总来浏览摆满书的书架。偶尔有人会在腋下夹着一本书走出书店。此时,售货员总是转动另一只眼(turn the other eye)。
最后这个短语听上去顺得很。任何人都能理解它的意思。采访人也没有忍不住窃笑,并说:“转动另一只眼,是吗?”但无论它听起来多么顺,“turn the other eye”不是英文短语。事实上,它没有任何意义。然而,有几个英文短语和它的意思接近。其中一个是“look the other way”(扭头看别处),还有一个是“turn a blind eye”(假装没看见),还有“turn the other cheek”(转过另一侧脸颊),以及“turn away”(别过脸)。我们不去猜测这四个短语是如何混在一起而形成了这位作家说的话,也不说很有把握就是这四个短语而不是其他词语参与了这里的词语混合。
事实上,对词语混合的回顾分析存在一个问题:虽然有时一看便知是哪些词语参与了混合,但有时并不清楚。在高度精密的实时大脑扫描仪器出现之前,在对大脑的理解有了长足的进步之前,只有回顾分析可供使用,我们只能依赖最可信的猜测。自己也会犯同样的错误,但我们也没有特权来接触自己潜意识的工作机制,它们实在是深藏不露。我们对自己话语的分析也绝不比外人更可靠。因此,那些被认为是“幕后黑手”的词语并不一定是正确的。无论如何,认为参与混合的词语都作出同等贡献的想法是幼稚的。我们所面对的是,首先,列出所有可能参与混合的词语,它们可能不止两个。其次是更棘手、事实上也是无解的问题,也就是每个词语对最终的混合作出了多少贡献。这里的“多少”不是指多少个词,而是指每一个词语有多少影响。
下面是一个词语混合,其组成成分是几个无法确定的短语。
What is it the hell he wants, anyway?
很明显有两个短语参与了:“What is it that he wants?”(他要什么?)“What the hell does he want?”(他到底要什么?)。但还可能有一个潜在的第三个:“What in the hell does he want?”甚至第四个:“What in hell does he want?”虽然有人会争辩说可以用实际存在的科学事实来确定到底是哪几个短语在起作用,使这个说话的人犯了这个错误,但是得承认,以目前对人脑的理解水平,这类问题根本无法解决。
这里有一个明显是多个词语参与的词语混合的例子:
My dad really hit the stack when I got home so late.
说话人的意思是他的父亲立刻发火,暴跳如雷。也就是说,他又“暴跳”(hit the ceiling)又“吼声如雷”(blew his stack)。任何一位以美国英语为母语的人都会立即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这两个表达法,而且很可能认为只有这两个短语在起作用。然而,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这两个表达法在最终的混合句中大约各占一半,但是还有另外一个常见的美国英语短语“hit the sack”(上床睡觉),这个短语整体听上去和说出来的话“hit the stack”几乎完全一样。尽管“hit the sack”和暴跳如雷没有任何关联,但要硬说这个“发音近似”或“声音相近”的标准成语在这一词语混合中没起到任何作用,这似乎也令人难以相信。它就像一个巨大的行星,通过引力把说话的人向它拖过去。
在所有词语混合中,参与构成混合的短语被人们从休眠状态唤醒,或者是因为它们在概念上相近,或者因为在发音上相似。但无论是哪一种相近,说话人都作出了一个无意识的类比。一旦这个错误的杂交短语被组合在了一起(将语义类比相互竞争的两个结果结合在一起),它“听上去是对的”,因为它和某个熟悉的短语发音类似(也就是说,语音类比在此发挥了作用),所以词语混合变得更有吸引力,更有可能被说出来。这就是用文字对这个特殊的无意识的思维活动所作的粗糙简短的总结。
下面这个滑稽的短语出自一位著名的认知科学教授。当时他正在发言,盛赞一位工作多年准备退休的行政助理。
She’ll be hard shoes to fill!
一位困惑不解的听众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把这句话记录在案。这句话听上去真是奇怪,事实上,几乎可以算是不知所云。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聚在一起听发言的认知科学家们竟没有一个人露出会意的一笑,或将这句话记录下来。这样一句乱七八糟的话怎么会没人注意呢?参加聚会的这几十人,他们的可是研究语言和认知之谜的专家呀?而实际情况就是没人注意,也没人记录。
构成这一词语混合的短语显然包括两个短语:“She’ll be a hard act to follow”(难以望其项背)和“It’ll be hard to fill her shoes”(难以取代)。但是,也可能有一个简单的短语“She’ll be hard to replace”(她太难找了)在此起了作用,因为它和上述词语混合在发音上非常接近。
现在用下面这个词语混合来结束这一节。它的可能的组成部分比前面讨论过的例子多出许多。
Things are looking glimmer and glimmer these days.
显而易见,在“glummer”(更阴沉)、“gloomier”(更黑暗)和“grimmer”(更严酷)这三个形容词中,至少有两个参与了这个悲观的词语混合,而且其中每一个都和那个不存在的形容词“glimmer”在发音上非常相似。其次,形容词“slimmer”(更渺茫)和“dimmer”(更朦胧)也有可能起了作用。最后,最有趣的是,英文中有一个标准的短语“a glimmer of hope”(一线希望),里面包含和上述词语混合中同样的词“glimmer”。奇怪的是,在“a glimmer of hope”中,“glimmer”是作名词,而在词语混合中,“glimmer”却是一个造出来的形容词。虽然“a glimmer of hope”的意思是谨慎的乐观,但这个短语往往会用来描述一个令人担心的情形,所以,它和词语混合中所表现的悲观情绪是非常接近的。
这里要赶紧补充一句:上面的六种可能性对我们来说并不全是明显的,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找到了这些选择。但是,它们一旦被选中,我们便觉得每一个都非常有可能。其中的四个甚至是非常强的候选人。所以,我们似乎找到了六个潜在的组成成分,但很难确定到底哪些词实际参与了词语混合,参与的程度有多深,或者是以什么方式参与的。而且显然还会有其他词或词组也在其中起了作用,只是我们没想到而已。总之,在任何一个具体的词语混合的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正如上面的例子所示,是几乎不可能搞清楚的。我们所能做的是有根据地猜测。
单词的词语混合
目前为止,本书所考察的词语混合都是由几个单词组成的短语。但词语混合也可以发生在更小的范围内,完全只用短小的单词就可以形成。这样产生的词语混合经常是一闪而过,更不容易被听到。比如:
Our book is maistly about analogy-making.
这个有趣的混合显然包含两个相互竞争的副词“mainly”(主要)和“mostly”(大部分)。在收集到这个混合之后又听到过许多次。印在纸上,它看上去非常突兀,但在快速的语流中,它经常是一带而过,没人注意。
下面是另一个简单而微妙的单词混合。
I don’t want to dwelve into it.
在这个例子中,参与的短语是“to dwell on it”(考虑)和“to delve into it”(钻研)。“dwell”和“delve”都不是常用词。使用处于某人词汇量边缘的词就像伸出手去弹钢琴键盘边缘的某个键那样,是要冒一定风险的,因为当目标远远超出键盘的熟悉区域时,同时触到相邻的两个键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高。
然而,常用词有时也会混合在一起,正如下面这个例子。电话铃响起,丹尼的父亲接电话。电话里一个稚嫩的声音问:“丹尼在吗?”父亲答道:
I;all about…
由多音节词构成的词语混合:He’s such an?easy-go-lucky?guy/It’s a pretty tall building, fifteen?flories?high/An outburst in which she?bystepped?all logic/She’ll probably arrive somewhere?arout?ten o’clock/I did it as?quiftly?as I could/Yeah, I see what you’re?griving?at/He’s got lots of?oddbeat?ideas/Wow, you’re quick on the?updraw!/I竞争计划涉及“it weighs a lot”(东西很重)和“it’s worth a lot of money”(东西很贵)之间的竞争。
我们还收集了一个意大利文的双重计划。它很简单,不会意大利文的人都能懂。阿尔伯特正在和朋友打电话,通话快结束时,他说了一句客气话:
Grao!
当他听到自己说出这种胡话时,感到很尴尬。他本想同时说“grazie”(谢谢)和“ciao”(再见),结果语无伦次说错了。为了挽回面子,他赶紧改正自己,想说其中之一。不幸的是,他拿不定主意该在这两个相互竞争的词中选哪一个。结果,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是错的,虽然第二次错得少了一些。他说的是:
Giao!
这一次他的发音很接近“ciao”,只是开头的辅音听上去像“ji”而不是“qi”的音。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是开头的浊复辅音“gr”(就是“grazie”中的起首辅音)的微弱的残存仍然保留在这个新词的开头辅音中,把他想发的清辅音“qi”发成了浊辅音“ji”。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它表现了在一个词语混合中,两个成分对该混合所作出的不同贡献:“ciao”显然占主导地位,但“grazie”并没有被彻底封杀。在这个词语混合中,我们再一次看到了抽象类比的作用,即,grazie的情形和ciao的情形之间的类比。这两个情形都处于说话者希望客气地结束对话的意愿的中心。
要举的最后一个双重计划的例子不来自对话,而来自一位朋友的电子邮件:
I hope my package got there in one shape.
在这个句子里,造成混合的是两个常用短语,表达的是两个不同但相关的思想:“got there in one piece”(完整到达)和“got there in good shape”(完好到达)。这两个短语的混合产生了幽默效果。
正如这个例子和前面的许多例子所显示的,在独立思想的混合(即双重计划)和紧密联系或相近思想的混合(即比较标准的词语混合)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限。它们之间的区别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因而取决于主观判断。但这个区别还是有用处的、尽管正如任何范畴那样,它们的边界总是模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