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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码之谜

2021年9月28日  来源:表象与本质 作者:[美]侯世达;[法]桑德尔 提供人:zhaotou97......

编码之谜

正如第1章开头所指出的,日常生活的场景并不是事先装在包裹里再发送给我们的,也就是说,它们没有非常精确的、与外界分隔的界限。相反,是我们根据自己的好恶来过滤周围的环境,仅仅处理其中的一部分。每个人都通过某种方式“决定”一个情境包含什么、不包含什么,它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哪些(也就是对其进行编码)。当然,这样的认知活动是即时发生的,而且人们不会察觉。我们时时刻刻都像蜜蜂一样勤劳地把各种情境编码,储存到记忆中,而它们在记忆中的存储位置将决定未来哪些事件能唤起我们对该情境的记忆。

侯世达最初是如何看待大峡谷一幕,并把它保存在记忆中的呢?具有编码特权的事物首先是当时最相关、视觉上关系最紧密的部分,即大峡谷、坐在沙子上的男孩、泥土,还有蚂蚁和树叶等。其次,从宏观角度来说,这个编码可能包括了这次旅行的目的、路上开的车、当年的年份、季节,还有那天下午的天气、儿童座椅等。

这个情境中的许多抽象部分一定也被编码了,也就是说故事中重要物体的不同尺寸,它们在文化中重要程度也不同(大峡谷家喻户晓,而蚂蚁和树叶却微不足道)。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当时惊讶和出乎意料的感受也将被存在记忆里。但是,假设侯世达只是把这个复杂的情境用非常笼统的词语,如“令人发笑”或者“非常惊人”来标记并存储,那么仅仅通过这两个标记是没法在日后联想到此事的,因为记忆中有成千上万个“令人发笑”或者“非常惊人”的事件。然而卡尔纳克神庙地上的瓶盖却没能让他联想到这成千上万个事件中的任何一个。

事实上,侯世达看见的任何事件,无论是多么戏剧性、令人惊叹,都不会让他联想到大峡谷之行,除非这件事和丹尼在大峡谷的故事有其他重要的相似之处。但是,仅仅是局部的相似也同样没法达成目的。侯世达一定经常看到有人在什么地方弯腰捡起东西,但这并不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儿子在大峡谷玩蚂蚁;如果这样的联想能够发生,那一定非常奇怪,而且毫无道理。所以说,为了激起关于大峡谷事件的回忆,第二个故事也必须包含一个微不足道的物体和一个宏大背景的对比,而且这种对比让他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感觉。因此,我们看到一个情境中最抽象的部分和最细节的部分交织在一起,联想的发生正是因为两个故事在多个层面都有相似之处。简言之,如果想让某件事在今后能够被合理地联想起来,那么它的编码就必须包含抽象和具体两个层面。也就是说,编码不仅要保留相关细节,还应该囊括其抽象特征。

片头广告比电影本身更好看

可以肯定地说,我们不认为一件事只有一个抽象结构。用归纳推理的方式来讨论事件的“某个”抽象结构会给人造成一种印象,即只能通过一种方式理解和激发该事件的记忆,事实却不是这样的;许多不同概念框架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应用到一件事情上,这取决于遇到此事时大脑所处的状态。

丹尼在大峡谷的故事有多种编码的可能性,这意味着许多之后遇到的、各不相同的人生场景,都可能把这段记忆从睡眠中唤醒。这些场景因此就成了丹尼在大峡谷这一范畴的成员,或者用一个更普适的名字:片头广告比电影本身更好看。我们来看看可能引发这个联想的一些场景:

一个法国家庭正在意大利著名景区五渔村(Cinque Terre)度假,那里有5个小村庄矗立在利古里亚区犬牙交错的海岸上。在村子里找到住所后,父母二人迫不及待要去参观探险,但是孩子们却惊喜地发现了后花园中的蚂蚱,因此哪儿也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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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岁的小女孩儿刚收到圣诞礼物,但是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礼物上,只是一直盯着闪亮的礼品包装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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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罗的埃及博物馆,像大教堂一样的主展厅中,一个小男孩完全忽略了所有导游和游客的关注点——7.5厘米高的胡夫象牙雕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展厅高墙上裂了缝的绘画,觉得自己看到了巨龙和其他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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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年轻的妈妈对宝宝的照片比宝宝本身更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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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神经学家做了一场报告,她10岁的侄女正好这几天在她家做客,因此也在场。报告结束后,小女孩儿说道:“我很喜欢你的讲座,但是我有一个小问题。”这位神经学家非常高兴,甚至以为小女孩儿这么小就听懂她的讲座了,也许是个天才。小女孩儿问:“你讲完的时候说了好多感谢的话,里面说的‘感谢小英’,指的是我妈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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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平面设计师正在读一本著名小说,但他对剧情却不太上心,反而关心的是字体和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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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非常上进的学者不分昼夜地在巴黎一间狭窄的办公室里奋笔著书,却错过了巴黎宏伟的纪念碑、博物馆,还有令人难以忘怀的咖啡馆、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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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作者在巴黎休假,每天都在参观博物馆、纪念碑,品尝法式蛋糕。而倘若他们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完全可以坐下来一起写出一部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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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蚊子在爱因斯坦身边飞来飞去,对它来讲,爱因斯坦不过是一个充满液体的温热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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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世达和卡罗竟然一点儿都不懂得欣赏沙地上小蚂蚁和精致树叶的奇妙之处,他们只是盲从那些不懂得欣赏的人们,惊讶于地上的大坑。

上面的每个故事和丹尼在大峡谷的故事都有独特的相似之处。虽然他们都有某个相似的核心内容,但其中的几个,特别是第一个和原来的故事非常接近,尽管表面上看有许多不同的地方。然而其他的故事,特别是靠近后面的那些,和原本故事之间的联系就更抽象一些。读者朋友对这些类比是否感到牵强,也会有自己的看法,这与读者如何编码这些事件也有关系。所以,事实上并不存在某个客观的方法,可以把这些事件根据和丹尼在大峡谷故事的相似程度来排序,因为相似程度不仅仅是主观看法(人们编码的方式不尽相同),而且还呈现出多个维度(一件事的许多方面都在编码时扮演一定的角色)。不过,这些故事仍然能体现出不同的编码是如何以类比的形式激发出了侯世达脑中丹尼在大峡谷的记忆。

因此,倘若我们想把在五渔村度假的故事和大峡谷的故事联系起来,只需要一个浅层次的编码就行了,也就是“和参观著名景点相比,小孩子更喜欢玩虫子”。不过,要想和那个对礼物包装纸比对礼物本身更感兴趣的女孩联系起来,就需要更抽象的相似性了,因为这个故事里没有昆虫,也没有著名的景点。这时,二者的共同点就变成了两种情感的对比:对小朋友都应该感兴趣的一件东西(礼物)不感兴趣,而对大家都认为没什么意思的东西(包装纸)却饶有兴趣。

第三个故事则加入了新的内容,也就是尺寸被颠倒了。那个理应所有人都感兴趣的胡夫象牙雕像非常小,而那个应该没什么意思的墙上已经裂了缝的绘画却非常大。要让这两个故事形成类比,在编码的时候就需要超越物品的尺寸大小,而重点强调一件事物从传统上讲非常重要,另一件则无关紧要。

我们再来看那位被宝宝的照片吸引住之后就不关心宝宝的母亲。其中的戏剧性来源于,关心照片胜过关心宝宝暗示这位母亲对复制品比对原物更感兴趣,对没有生命的物品比对有生命的人更感兴趣,对过去比对现在更感兴趣,对凝固不变的东西比对时刻在变的东西更感兴趣。这位母亲对事物重要性的排序和通常的排序完全不同,因此就在抽象层面把这个故事和丹尼在大峡谷的故事联系起来了。

如果把抽象程度再提高一个台阶的话,小女孩去听姑妈讲座的故事也和丹尼在大峡谷的故事有着相同的概念框架。这次,我们不能通过实物或者地点去建立二者的关系。其中的关键在于小孩子只在非常肤浅(或者说幼稚)的层面上对讲座中只提了一次的人名感兴趣,而与此相反,成年听众至少从理论上讲都对这次科技讲座的核心,也就是深奥的神经学知识着迷。

我们再来看那位对小说的排版比内容更感兴趣的平面设计师。他的情况有点像那位只爱包装纸不爱礼物的小朋友,不过是在更高的层面罢了。小孩子并非包装纸专家或者包装纸爱好者,而我们的平面设计师却是字体以及在纸上如何安排字词位置的专家。这个故事和它后面的两个故事紧密相连(也就是两位学者和两位作家的故事)。后两个故事自成一对,它们清楚地展现了人们看待事物观点的主观性,这里指的是巴黎的故事。要想看明白这三个故事与丹尼在大峡谷的故事之间的联系,你需要将它们抽象到更高的层次,也就是要高于本节题目所暗指的东西,“片头广告比电影本身更好看”,因为它们之间的联系实际上是每个人都用自己的眼光看事物。

把丹尼的故事和两个巴黎故事联系起来的,不是丹尼沉醉在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完全忽略了举世闻名的壮丽景观,而是对丹尼来讲,一只蚂蚁、一片叶子对他的吸引力,和大峡谷对成年人的吸引力没有什么差别。对本节标题,片头广告比电影本身更好看中最为中心的两个概念片头广告电影,我们应该相对地看,也就是说,这两个概念的所指是由每个人看待事物的角度所决定的。事实上,对有些人来说,巴黎那些最常见的景点,比如纪念碑、博物馆、咖啡厅、餐厅是这个城市最核心的部分,然而对另一些人来讲,他们对巴黎的理解则被完全不同的事物所占据。同样,丹尼喜欢蚂蚁和树叶,就像成年人喜欢大峡谷一样;其实,从丹尼的角度来讲,他父母目不转睛地盯着的那些毫无意义的红色和橙色山体,根本就不能跟蚂蚁和树叶相提并论。只有在这样的抽象层面,丹尼在大峡谷和两个巴黎小故事之间的共同之处才最清晰、最自然地体现出来。

上文的最后两个例子也包含相似的想法,对一个人来讲最核心、最重要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可能微不足道。前文提到的蚊子对爱因斯坦的伟大之处一窍不通,只知道要填饱肚子;从这个角度来讲,这只蚊子和它的同类没有任何区别,别的蚊子也不会为它落在爱因斯坦身上而感到惊讶,或者觉得好笑。对它来讲,当前情境中最核心的就是这个不知道叫什么的温热物体,里面流动着它的美味佳肴,我们也都理解,这是一只蚊子对爱因斯坦能作的唯一判断了。

这个情景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同一主题下的其他例子。比如,某天晚上,几个天文系的学生带着一只小狗来到乡下,而那只小狗却不知道该如何欣赏满天的繁星。小狗和蚊子因为自身的局限性而无法看懂眼前情境的不寻常之处,这让我们想到了一个熟悉的成语:“对牛弹琴”。值得注意的是,通过类比的手法,爱因斯坦变成了琴,蚊子则成了牛。其实,对该情景的这种理解一旦生成,就给老故事增添了新视角,即带着一岁多的丹尼去大峡谷,就成了对牛弹琴这个范畴的一员了。刚开始的时候,这个类比也许看上去有些生硬,但回过头再想想却非常有道理,并且完全没有把丹尼单独挑出来批评的意思。一旦这个想法形成了,它就显得非常自然。但是我们还是花了好多年的时间,并且写了这本书,这才发现可以以谚语为基础来理解事物。这说明,要想超越人们对事物最初的理解是非常困难的。

在最后一个例子里,我们含蓄地以假想出来的丹尼的视角来看这件事。这个假想出来的丹尼和一般的一岁小孩有相同的兴趣,但同时还奇迹般地拥有成年人一样的批判能力,所以他认为大峡谷无非就是地上的一个坑,完全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特别是在眼前就有植物学和昆虫学神奇现象的时候。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这个故事和原先的丹尼在大峡谷的故事在表面上有相同特征,但其实它和原先的故事相差最大。因为倘若要找出两个故事间的类比关系,我们必须在理解它们时,按照“相对主义”的视角来编码,也就是说一个世界里司空见惯的事情,另一个世界的人可能觉得非常荒谬。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接受在新故事中,主角所扮演的角色和在原先故事里所扮演的角色完全相反。

希望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已经阐明,对事件无意识的解读(选择该事件的特征使其在今后能被联想到)与我们从该事件感知到的事实组成的更大集合是不一样的。重要的是看待这些事实的角度:我们从哪个维度来理解或编码这个事件,这些维度的抽象程度简单来说就是我们如何提取事件的核心。因此,如果在大峡谷事件中只看到蚂蚁、树叶和观察它们的孩子,那我们就还停留在字面意思的层面,也几乎没有任何其他事能让我们联想到大峡谷事件。假如我们把视野放得稍微宽广一些,看到了昆虫和一个对昆虫感兴趣的孩子,这样的编码就能使和它稍微有些距离的记忆被激发出来,比如在五渔村度假的那个法国家庭。但就算如此,能够提取出来的记忆仍然非常有限。

如果我们把眼界放得更宽,看到某人专注于一件普普通通、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去理会就在眼前的盛大场面,那我们的编码或理解就在抽象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这时,可能产生的联想就多得多了,只有抽象到这个层面,迪克在卡尔纳克神庙的故事才算得上类比。当然,我们还可以再抽象下去。比如,让我们把丹尼看成一位和常人有不同趣味的人。这种理解,可以在小丹尼和那些不被社会接受的悲惨诗人之间作类比,从年轻的时候起,他们就一直不被社会理解。有些读者也许认为这样的类比非常荒谬,在某种程度上讲的确是的(这里我们指的是上一章的一些想法,比如通过越来越高阶的抽象使事件的核心越来越不可见),但就算如此,它还是展示了对一个事件的多种编码,并且,正是这些在潜意识中发生的编码,决定了在不可见的未来的不可知时刻,我们可能产生什么样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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