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嗡嗡作响的相似性
上一节的最后一个例子说得很清楚了。就像鱼在深海中灵活地游动却不知道自己身在水中一样,人类也是在由无数个小的、大的、不大不小的、从无趣到惊人的类比组成的海洋中遨游,却毫不自知。和鱼在水中游一样,只有有了这个无处不在、却又让人毫无察觉的媒介,我们才能在思维的海洋中来去自如。
我们在本章要重点讨论那些平淡无奇、不引人注目的类比,但它们和前两章的类比有所不同。前两章里,我们展示了简单的字词和常见表达是如何不断跃入大脑的,其原因就是我们迅疾无比、毫不自知地建立了许多“小类比”。这些“小类比”构成我们生活中范畴化里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部分。它们存在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让我们能够迅速又容易地和最常遇到的情境建立联系,并且可以和其他人谈论这些情境。不过,每时每刻跃入脑海中的类比却并不局限于这些能贴上语言标签的类比。
在已有语言标签的范畴之外,就是没有语言标签的范畴了。这么说并不代表我们完全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这些范畴,而且能用语言说清楚也是一件好事,不然我们就不可能在这一章讨论这类范畴了!我们想说的是没有一个事先存在的词语或者短语从脑中浮现出来的范畴。简言之,就是词汇空缺,就像托尼·霍格兰诗中生动描述的语言真空一样。每次遇到词汇空缺的时候,如果人们都要依靠另一套特别的认知机制的话,范畴化在认知活动的核心地位就会令人生疑。但是,没有语言标签的范畴的存在恰恰强化了我们的论点,也就是说通过类比进行范畴化是认知的普遍结构。
即时建立和应用的范畴
我们总是要依靠没有名字的概念。词汇和概念是两种不一样的事物,事实上,传统语言学家会把一个语言标签和这个标签所指代的东西区分开来。这个区分与心理学家对大脑词库(即我们存储标签的仓库)和语义记忆(即我们存储概念的仓库)的区分几乎一致。如果不作出这样的区分,那么“这个词的意思”这一短语就没有意义了。语言标签和范畴之间的这个区别非常重要,我们希望读者对此已有清晰的理解。虽然大部分概念都能激发某个常见的词或者短语,我们也会面对许多没有现成语言标签的情况,但这并不意味着后者比前者分类更难。
我们每天都在不假思索地创造新概念,其中大部分概念都不会再去想了,因为它们只在某个独一无二的特殊场景适用。心理学家劳伦斯·巴斯劳(Lawrence Barsalou)专门研究过这样的范畴。这些范畴大多在一个人突然必须做一件自己不熟悉的事情时生成,他把它们称为“即时范畴”(ad-hoc categories),这类范畴是为了达到这个新目标而当场生成的。比如,可以作为12岁孩子的生日礼物这个范畴就是一个即时范畴。该范畴中可能有这样一些成员:书包、音乐光盘、跑鞋、电脑游戏、去游乐园玩一趟、在孩子最喜欢的餐厅吃晚饭、坐一次热气球,诸如此类。而假设这些成员之间没有生日礼物这个特殊的联系的话,它们看上去就毫不相关。
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公共场所指示牌上的一些奇怪标语之间也有某种联系。这些标语写着哪些事情和物品是被禁止的。比如,在美国新泽西州普林斯顿的帕默尔广场上有一个牌子写着:“禁止滑滑板、轮滑、自行车杂技、打闹、乱扔垃圾”;在曼哈顿的下东城,牌子上则写着:“禁止骑车、喂鸽子、喂狗”;在印第安纳州布鲁明顿的一张椅子旁则写着:“禁止带玻璃瓶、宠物和酒”。
我们可以列举出各类即时范畴,比如这些例子(有些是劳伦斯·巴斯劳列举的):
房子被烧时要救出的东西;回老家时想去探望的人;父亲去世后需要通知的人;和我的节食计划不冲突的食物;能够轻易装进一个小行李箱的东西;脚上磨起水泡了还可以穿的鞋;去野炊要带的东西;换灯泡时可以踩的东西;可以用来垫桌腿防止桌子摇晃的东西;家里可以放手提包的地方;可以请客吃素食的馆子;穿上去有点“80年代风”的衣服;知道哪儿有好的搬家公司的人;有可能卖吉卜赛爵士吉他的人;在露营时可以进行的活动;去北京玩儿的路上游客可以参观的地方;春节长假既可以避寒又不是太挤的地方。1
我们还可以说这个例子清单本身就是一个绝佳的即时范畴!清单中的任何一个范畴都可能在人生中的某个时间点突然和我们有了联系,甚至变得非常重要。这些即时范畴的存在巩固了本书的论点,也就是通过类比进行范畴化乃是思维的核心。事实上,这个现象说明每当一个人希望达成某个目标时,比如从正在着火的房子中抢出最贵重的物品、组织野炊、换灯泡、为旅行作计划、计划某天晚上穿什么等,就算脑中没有一个合适的事先存在的范畴,也可以当场即兴生成一个新的范畴。
这些即兴生成的范畴并不是奢侈的认知活动的结果,因为倘若没有它们,日常生活中我们就一事无成。就拿前面提到的可以作为12岁孩子的生日礼物为例吧。对于正要给孩子买生日礼物的家长来说,这个新的范畴就成为周边环境的强大过滤器,可以帮助他们作决定。和其他范畴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和周围环境接触的增加,这个新范畴会变得越来越精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