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这个世界由两类人组成:网络乐观主义者和网络悲观主义者——那些认为互联网就是我们所有问题的答案,以及对这种主张表示非常怀疑的人。网络悲观主义者认为,互联网正在对我们的社会生活产生负面影响,因为花在网上的时间是从我们花费在现实世界社会交往上的时间中挤出来的。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特别是对于儿童和青少年而言。我们教授课程所需的知识积累需要数十年时间才能完成,并且像所有类型的学习一样,需要现实生活的经验。我们必须学习如何适应他人,调整自己的想法和需要,以及满足与我们互动的人的愿望。在互联网中则不是这样,因为你可以轻易地拔掉电源,然后在不造成直接冲突的情况下,以一种不可能面对面的方式消失。在现实世界,我们需要学习理解别人微妙的面部信号的技巧,以及如何利用这些技巧来调整自己的反应。这种习得需要面对现实存在的事物,而且需要花费时间。
学习面部信号和手势的细节意义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事实上,它比我们想象得要长得多,速度也慢得多。我的合作者之一昆廷·迪利(Quinton Deeley)扫描了40多名年龄在8~50岁之间的男性的大脑。实验任务非常简单,被试被要求观看一系列表达恐惧、厌恶或中立态度的面孔照片,并被要求识别出其中要表达的情绪。结果显示,照片激活的大脑区域与预期的一致:视觉系统、颞叶梭状回的面部识别神经元和参与情绪反应的右额叶皮层。
额叶皮层的活动水平存在年龄差异,在较年轻的被试中非常活跃,但在较年长的被试中,前额叶区域的活动水平会下降到基线水平,并被梭状回区域的提升(对厌恶情绪的反应)所取代。在年轻的时候,我们确实需要努力去识别面部表情,所以所有的工作都是在大脑的额叶区域完成的。但随着我们习得经验,这一过程就会逐渐自动化,并转移到大脑的其他部分,从而更有效地处理离线问题。尤其令人惊讶的是这种变化发生的年龄:直到20多岁的时候才发生变化。这种转变本身就很有趣,因为这正是大脑完全发育到成年大小和稳定状态的时间。这种情况发生得非常晚,这意味着人们在现实生活中需要很长的时间和大量的经验积累才能达到足够精确的自动化反应的程度。
我们必须学习如何驾驭真实的世界,应对它的变幻莫测和不断的变动,这需要很长的时间。像心智理论这样的社会技能的习得,发生在孩子们获得了关于体积守恒和因果推理的简单认知之后。这不仅仅是一种面部表情的识别模式和被记录的情绪识别模式——正如我们可能会学习到的某个灯塔的短光和长光的闪烁模式,我们还必须学习在表情编码情感表达的深度上的细微差别,以及真假感情之间的区别。我们必须学习如何区分自愿的、假的、杜氏微笑与不自觉的、真正的、杜氏微笑,以及那些眼角的鱼尾纹。只有学会这些,我们才不会被面前的假象所迷惑。
学习社交暗示的微妙之处正是你在年轻时不要太沉迷于互联网的原因。但是网络悲观主义者仍有一些质疑。其中一个事实是,按照经济学家的观点,时间是缺乏弹性的。你不能压缩它,以便更有效地使用它,这在如何维持关系的背景下就变得非常重要了。正如我在前文中所解释的,友谊的质量取决于我们实际花在与朋友互动上的时间。做得越多,我们就会在关注这个人上越投入情感。我们花在互联网上的时间是从与家人和朋友面对面交流的时间中挤占出来的。这似乎是最关键的一点,尤其是对男性而言。
我们在对手机使用的纵向研究中发现,在孩子们离开家后,他们花在面对面交流上的时间会减少,他们的朋友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减少。但对样本中的女孩而言,关键的是在一起交谈的时间。互联网聊天软件和电话几乎是完美的替代品,这可能解释了为什么约2/3的Facebook用户是女性的原因。总的来说,男性会觉得这是一个不太适应的环境。我们怀疑,即使对于女孩来说,技术最终也只是一贴膏药,一个临时的解决方案。在数字世界里,如果你不去和朋友聚在一起进行面对面的交谈,那么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这种关系从我们通常能管理的150份关系中滑向深渊。
我们把全部社交时间的40%投入到了与自己最亲密的5个朋友和亲戚中,约60%的时间投入到了15个较好的朋友和亲属中。而如果我们把相同的时间花费在更广泛的社交圈子中,我们将会很快地耗尽自己的所有时间。社交时间占据了我们一天醒着的18个小时中的20%左右。而如果把我们给予15个好朋友的5%的时间用于社交网络的全部150个成员,就需要我们每天花27个小时进行面对面交流。如果想把所有关系都置于我们最高层次的亲密关系中,我们将不得不每天在面对面的互动中花费43小时。这样不但一天的时间不够长,而且我们也没有时间吃饭、睡觉和呼吸。
尽管网络乐观主义者主张互联网提供了扩大社交视野的机会,以及接触全球数以万计的网络用户的可能性,但是我们的在线社交网络正变得越来越接近日常的、真实的关系。当汤姆·波莱特(Tom Dollet)、萨姆·罗伯茨和我开展一项在线社交网络的研究时,我们发现那些使用Facebook或其他社交网站的人拥有的社交网络并不比那些很少使用互联网的人更大。
朱迪思·多纳特(Judith Donath)和丹娜·博伊德(Danah Boyd)在对社交网络的分析中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人们在社交网站上无法结交到亲密的朋友,至多是认识一些原本接触不到的陌生人。这里的问题是“原本”这个词:你可以认识更多陌生人(那些在网络交易中被认为是“弱关系”的人),并不意味着你必须这样做。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做:大多数人似乎还是把Facebook上的朋友限制在现实生活中的同一批人中,当Facebook员工在公司庞大的数据库中进行搜索时,他们发现,多数用户典型的朋友数量在120~130个之间,并没有超出我们的150人这个限制范围。有些人在Facebook上确实有好几百甚至几千个朋友,但是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差别。大多数人都希望自己的Facebook列表就是他们的日常社交网络,即使他们只有一两个网络好友。我们确实无法管理更多的友谊。
当用户在自己的Facebook“留言板”上发帖时,大多数人的表达就像是现实生活中的对话:他们认为自己只是在和少数几个亲密的好友说话。在现实世界中,人们能够维持有效会话的人数上限是4。如果增加一个人,我可以保证,你们在30秒内将分为两个单独的对话。下次你在一个大型招待会上时,可以检验一下我的说法。当人们在Facebook上发布一些东西时,他们总是认为自己在进行一场私人谈话。剩下的只是偷窥者,如果他们不在那里,那就更无关紧要了。
我们从纵向研究中得到了同样的结果。在我们抽样调查的18岁的青少年中,有3个人在18个月的时间里平均每天发送超过100条短信,大概他们也收到了同样数量的回复,这意味着他们在18个月内发送和接收的短信超过了108000条!但真正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其他研究也证实了这一点——人们有85%的短信只发给了两个人:最好的男性朋友和最好的女性朋友。我们真正所处的社会网络很小,出于这个原因,一些新的社交网站限制了用户可以拥有的朋友数量,他们的目的是创造一种更亲密的感觉,从而让你感受到与你共享照片和个人信息的人之间隐含的信任感。
那么面对面的交流有什么不同呢?我们并不完全确定,但至少从研究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们在网络互动中交流的信息比面对面交流要少得多,甚至在互动持续的时间上也存在差异。在塔蒂亚娜·弗拉霍维科和萨姆·罗伯茨进行的研究中,他们让43名被试提交了一份为期两周的日记,其中记录了被试与5个亲密朋友的互动。并对他们的幸福感进行了评估。结果显示,人们对面对面交流的评分比电话、电子邮件、短信、即时信息以及通过Facebook等社交网站的互动都要高得多。只有通过Skype交流和面对面交流的效果相当。显而易见的原因是,只有Skype才能提供面对面交流的那种感觉。老实说,我对Skype的表现感到惊讶。我并没有预料到它会像面对面交流那样得到很高的评价,因为它仍存在一些不稳定和笨拙之处。我想,随着技术的进步,Skype带来的益处只会越来越多。这种共处的感觉似乎在同一个房间里产生了巨大的变化。正如我在前文中提到的,听到笑声确实会产生影响,但通过电话获得的所有细微的语调和信号都不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