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布什总统连任竞选的最后几周签署了一项法案,对消费者购买的淋浴喷头做出了规定。他竞选时宣扬将打造一个减少干预的小政府,但在签署法案时却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美国民权同盟(TheAmerican Civil Liberties Union,简称为ACLU)没有做出任何表态。我猜测,如果这项法案规定了信徒应该购买祈祷书而非淋浴喷头,即便老练如布什先生,下笔前也会三思而后行——如果他没有,我们一定会看到ACLU采取行动。但以经济学眼光看,圣公会祈祷书与淋浴喷头不存在本质上的区别。恰恰相反:用经济学的眼光看待问题时正要求我们意识到其中不存在本质区别。
淋浴喷头法案的支持者认为,立法禁止奢华的淋浴喷头就如同立法禁止乱扔垃圾,但不同于立法禁止信仰少数宗教:它的目的是为了防止个人自私对他人造成的实际成本。如果正是这一点打动了布什先生,那么——绝不是他政治生涯中的第一次——他就落入了黑暗经济学的陷阱。
我们可以为禁止乱扔垃圾找到极好的经济学理由,但也可以列出它造成的负担。(尽管这有些画蛇添足。当你走进一家拥挤的超市,对所有购物者都会造成负担,但很少有人认为我们就不该去超市了。)但是,在美国许多地方,用水不是一种负担。原因很简单,你付了水费。没错,你那奢华的淋浴喷头伤害了其他消费者,因为用水过度推高了水价,但你的淋浴喷头也使销售人员获得了高提成——这也没有错。而且利润与损失完全等价。只有在仅关心消费者,但置销售人员不顾的情况下,才会希望限制用水——这个例子可以用来解释所有限制消费的行为,包括节能淋浴喷头。
正如其他强制性意识形态者,极端环保主义者总将儿童作为他们的目标。我的女儿上完幼儿园学前班,正式入读幼儿园后,老师教她使用完一次性水杯后可以冲洗干净,而不是直接扔掉。我向她解释,时间同样十分宝贵,扔掉一些纸杯交换一些时间可能是值得的牺牲。老师教她公共交通好,因为节约能源。我向她解释,浪费一些能源交换舒适的私家车体验可能是值得的牺牲。老师教她回收纸张,于是林地就不会沦为垃圾填埋场。我向她解释,填平一些林地交换不用分类垃圾的奢侈可能是值得的牺牲。不论哪个案例,她5岁的脑袋都可以毫不费劲地抓住重点,但是我担心再被灌输几年,她会变得与老师一样顽固不化。
对孩子头脑的侵蚀中,最应该遭到谴责的是极端环保主义者惯常使用的伎俩,将所有对他们信条的挑战都视为正义与邪恶之间的较量。星期六早晨的卡通片描摹了邪恶的污染分子,他们为了污染而污染,从不指出污染可能是从事某些有益活动产生的副产品。这都是些该死的谎言。美国政治传统中,对抹黑竞争对手的做法从不手软,这种做法应该同样适用于将儿童作为目标受众的所有行为。直到最后一刻,环保主义者还能保住他们的体面吗?
狭义而言,经济学是避谈价值观的科学,但经济学也是一种思考方式。经济活动中的所有参与者都具备影响力,这甚至超过了形式逻辑(formallogic)。经济学研究不同人的不同利益诉求。作为一门学科,它是孕育包容与多样性的肥沃土壤。
在我的经验中,经济学家对不同偏好、生活方式和观点都抱有极为宽容的开放态度。那些审判式的陈词滥调——比如“职业道德”与“节俭的美德”对经济学家来说十分陌生。我们的工作是理解人们的行为,而理解本身就是一种尊重。
毕业典礼上的冲突后,我给女儿的老师写了一封信,解释为什么我拒绝她的邀请,与她进行一场“神学”上的辩论。信中的一些观点相当私人,谈不上专业,但这封信本身是对包容性的一种请求。而包容,正是经济学家给予他人的馈赠,也是他们期待得到的回报。因此在这里,我容许自己公开这封信的内容,将它作为一个例子,阐述经济学的思考方式如何塑造了经济学家的想法。
亲爱的瑞贝卡:
我们在科罗拉多州生活时,凯莉是班上唯一的犹太孩子。班里也有几个穆斯林孩子。有时——尤其每逢圣诞节,老师经常忘记孩子间的差异,说出一些只适合基督教孩子听的话。这些话平时很少出现,因此在家中只消简单解释几句,不同的人拥有不同信仰,孩子就会明白。因此一开始,我们选择了沉默。直到有一次,我们听到一位老师告诉一群孩子,如果圣诞老人不来你家就说明你是个坏孩子,我们才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当时,穆斯林孩子一定听到了这番话,而圣诞老人根本不可能去他们的家。那一刻,我们决定向老师分享一些担忧。那位说错话的老师立刻道歉,于是并没有酿成任何事端。我绝对相信那位老师是个好人,一个诚实的人,本无意对孩子灌输教条,只是敝国惯常采取的天真教育方式使然。
或许,同样的天真也存在于我们今年在JCC(JewishCommunity Center,犹太社区中心)的遭遇。正如凯莉在科罗拉多的老师只是不记得班上的孩子拥有不同信仰,JCC的老师可能只是不记得政治上也存在多样性。
现在,就让我来谈谈这种多样性。我们不是环保主义者。我们是热切的反极端环保主义者。我们认为极端环保主义是一种集体发疯,与邪教或者毒品战争没有分别。我们不回收。我们教导自己的女儿不要回收。我们教育她,如果有人尝试说服她回收或者有人强迫她回收,都是在侵犯她的权利。
接下来的段落将说明,我们的目的与当时向凯莉科罗拉多的老师表明我们不是基督徒如出一辙。他们中的一些人以前从未意识到有些学生不是基督徒,但很快就做出了调整。
一旦科罗拉多的老师理解,我们和其他一些家庭以及他们的信仰不同,他们直接道歉并且不再提起类似说法。从没有人问过我究竟不赞同基督教的哪些教义,他们只是意识到不可能改变我们的信仰,也没有必要尝试改变我们的信仰,因此不必花精力用那种方式教导我们的孩子。
学前班的毕业典礼上,我对你的质疑保持了克制。你想知道我究竟不同意哪些你教孩子的内容。我拒绝你提出上述问题的权利。极端环保主义的整个项目就如基督教教义,与我们完全无关。我从不准备与凯莉的科罗拉多老师就神学展开辩论,我想他们也不会有胆量质问我其中的原因。我只是让他们别再提起那个话题,他们意识到这个要求十分合理,事情从此偃旗息鼓。
我认为现在碰到的情况比我们在科罗拉多的遭遇更为严峻,主要有以下原因:第一,我们在科罗拉多面对的只是极少数言论,而在JCC,我们面对的是系统性灌输,几乎让孩子们有样学样;第二,我们不认为你具备足够的知识,可以理解世界上存在与你观点不同的人;第三,坦白说,相比于担心我的女儿成为基督徒,我更担心她成为极端环保分子;第四,目前不存在暴君逼迫我们必须皈依基督教,极端环保主义者同样不可能。我的祖国从未尝试给我寄《新约全书》(NewTestament),但的确给我寄了可收回垃圾箱。
尽管我发过誓,不会与你就此问题展开任何讨论,但允许我回应一个你似乎认为十分重要的问题:我是否认同拥有特权就必须承担责任?答案是,不。我认为除非人们自愿承担责任,否则它就不能成立。我同样认为,在缺乏明确契约的情况下,如果有人试图教导其他人“负责任”往往没有好下场。我告诉我的女儿要万分警惕这样的人——即使他们是学前班的老师,即使他们已经赢得了许多人的爱戴。
真诚的,
史蒂文·兰兹伯格
[1] 罗切斯特,纽约州西部安大略湖岸工业城市。——译者注
[2] 托马斯·杰斐逊美国第三任总统,也是《独立宣言》的起草人。“权力越大,责任越大”(With greatpower comes great responsibility)是他的名言。——译者注
[3] “这个州”指纽约州。——译者注
[4] “天真创世说”(creationism)认为人类和世界的起源都是上帝创造的。——译者注
[5] 一个相关问题:大体上,人们认同财富最好从富人那里转移到穷人那里,而不是反其道行之。虽然听起来有些古怪,但这就像让今天的美国人为将来世代的福祉做出牺牲,但我们的后代无疑将比我们更加富裕。
[6] 再次感谢杰出的生物学家布鲁斯·艾姆斯(Bruce Ames)为此观点做出的贡献。
[7] 疟原虫,疟疾的病原体。——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