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观点一直认为,男性应该负责外出打猎,为配偶和孩子带回食物,因此女性希望寻找有能力、财富或资源的男性似乎非常合理。但在20世纪90年代,人们开始对父母以狩猎形式进行投资的意义提出了质疑。是的,男性的确会去打猎,也确实会把肉带回营地,但也许它的重点不是肉本身。
美国人类学家克里斯汀·霍克斯(Kristen Hawkes)深入研究了狩猎采集社会,得出的结论是,考虑到投入的努力程度,大型狩猎活动只会对家庭的食物供应产生中度影响。可以肯定的是,当一个人捕获一头大象时,每个人都会得到很多肉。但是这种事情发生的时间间隔是非常不规律的,同时,男性们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风险跟踪并偷偷接近大型猎物才能成功捕获。实际上,男性可以通过捕获小型猎物或者和女性一起采集蔬菜食物,来为家庭提供更多的食物,而且过程中他们花费的时间、精力和努力也更少,承担的风险也更低。
狩猎采集社会还令人困惑的地方在于:当男性把猎物带回家时,他们并没有把这一切全部交给家人。严格的部落规则规定,他们必须与群体中的每个人分享,最终每个家庭往往只能分得微不足道的食物。霍克斯想知道,这些社会中的大型狩猎活动的重点不是体型庞大且危险的猎物。能够证明你可以承受这些可能性并带着培根回家,无疑表现了你敏捷、坚毅、灵活的特性。总之,无疑是你的基因质量的表现。狩猎大型猎物是一种炫耀的方式,而不是为家人提供食物的方式。
在19世纪下半叶,当达尔文完善自己的进化论时,他苦思冥想出了孔雀的尾巴这样的例子。笨拙的用来装饰的羽毛显然妨碍了这种可怜的鸟类飞翔,那么它是如何通过自然选择进化而来的呢?达尔文最终意识到,自然选择不仅作用于物种的生存能力,还涉及个体繁衍后代的能力。真正的问题是生存与繁衍后代之间的权衡:仅仅能够长期存活本身并不足以保证能够繁育后代,而繁殖才是推动自然选择的动力。繁衍的绝对重要性意味着,原则上你可以通过快速繁殖和厮守一生来最大限度地提升后代数量。达尔文开始意识到,孔雀的尾巴可以用他称为“性选择”的力量来解释,进化出有利于最大化繁殖能力的特征,才能使它们对异性产生吸引力。
性选择有两个主要动机:女性选择(女性在不同品质的男性之间进行选择)和男性内部的竞争(男性为争取控制权和处于被动地位的女性交配而战)。孔雀的尾巴就是交配竞争的一个例子。在达尔文去世之后一个世纪,我们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因素,女性会选择那些拥有诚实特质的男性。以色列鸟类学家阿莫茨·扎哈维(Amotz Zahavi)提出的观点,现在被称为扎哈维的不利条件原理,其中心观点是个体拥有的不利特质是其基因质量无可争议的证据。拥有敏锐洞察力的达尔文找出了自然选择中的强大力量之一,它能够在物种的体貌上诱发迅速且剧烈的变化,拥有这些变化的物种还会据此炫耀。
为了检验男性使用炫耀作为交配策略的可能性,我以前的学生温迪·艾尔代尔(Wendy Iredale)展开了一项研究,他给参加实验的男性和女性提供奖励,然后在实验结束时,邀请他们考虑将奖励的部分或全部捐给慈善机构,当然也可以选择一分不捐,同时由同性别成员、异性成员或没有观察者观看。平均而言,男性和女性都表示愿意将其收入的30%~40%捐献给慈善机构,除了一个被女性观看的男性,他自愿捐献接近60%的收入。在男性看来,表现慷慨显然是一项很好的交配策略,大概是因为女性觉得这很有吸引力。男性似乎并不重视女性的慷慨,所以当男性观看时女性采取异常慷慨的行为并没有什么益处。
然而,值得炫耀的还有更多。我以前的一位学生苏尔·凯莉(Sue Kelly)曾要求女性对七个虚构的男性的偏好进行评估,而这些男性表现出的英雄主义、利他主义和专业化的特点是经过精心设定的。因此,吉姆可能是富有英雄主义的、利他的、专业的消防员,而弗雷德作为一个护士,从专业上说是利他的,但不一定充满英雄气概。相比之下,乔治是一个并不具有利他精神的超市经理,但曾经解救了劫匪劫持的银行员工(因此他的英雄主义是自愿的而不是职业所要求的)。
研究者要求实验参与者对介绍这些男性的小品文进行评分,女性明显表现出了与利他主义者形成长期的非性交关系的友谊的倾向,但非常强烈地支持与英雄(尤其是职业英雄)发生一夜情或多夜情。作为一个职业英雄,从绵羊群中分离出山羊这种方式根本不能和酒吧里的夸夸其谈者相提并论。这些研究结果表明,在选择与谁交配时,女性可能会倾向于选择表现出高质量基因线索的男性,但在选择与谁生活时更偏爱养育特质(对育儿产生影响的品质)。
当然,这场比赛中的男性不是无辜的棋子:他们清楚地理解规则,并尽其所能地利用女性的偏好。在凯利的研究中,研究者要求男性从女性的角度评价短片,结果他们表现出了与女性几乎相同的模式,只不过他们倾向于夸大女性的相对偏好。看起来这些男性很好地理解了这些小品文。所以,如果出于某种原因,冒险对女性有吸引力的话,那么选择承担风险可能与其他任何证明自己适合未来伴侣的方式一样好。对于女性来说,这个赌注可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任何测试男性品质和能力的游戏,无论是狩猎、经济、文学、社会还是体育领域,都可能提供一个完美合理的舞台,帮她们选出男孩群中的男性。
夏延市的印第安人的例子,说明了男性如何采用冒险的行为吸引女性。历史上,夏延市有两个酋长:和平酋长和战争酋长。和平酋长主要负责社区事务,他们不会参加突袭或部落之间的战斗,从父亲那里继承职位;战争酋长负责领导部落进行战斗,他们被要求放弃婚姻,并且需要时常发誓,除非他们所在的一方获胜,否则永远不会活着离开这个领地。为了确保实现这个誓言,他们不得不将自己与领地捆绑在一起。不用说,许多战争酋长年纪轻轻就死于战争,而幸存下来的人过得异常幸福。在结束职业生涯之后,战争酋长可以放弃自己的誓言并结婚。他们的激素分泌旺盛,一般都会有很多孩子。根据19世纪的人口普查记录,我用两类酋长一生拥有的子女的数量,乘以当时这两类酋长在人口中的相对比重,结果表明,这两种策略在进化中是平衡的,他们的策略不相上下。
对于战争酋长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他们的出身。几乎所有的战争酋长都是孤儿,在夏延市的这种社会中,寡妇和孤儿总是处于社会底层,命运悲惨,婚姻和社会前景可想而知。对于一个孤儿来说,成为一名战争酋长是命运的救生索,尽管这是一个随时可能丧命的危险身份。但对于那些体格足够好的人来说,他们“退休”的时候,必然会“招摇过市”。这是一个高风险、高收益的策略,并非适合所有人。一名和平首领的儿子不会考虑成为一名战争酋长,因为他凭借遗产就可以走上成功的人生道路,重点是不必面临高风险。但孤儿只能在生活在社会底层和冒险并成功逆袭之间做出选择。这其中正是风险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只有那些比普通人更加坚韧的人才有机会走这条路,否则就会早亡。在这种情况下,你最好能够成为一个任何人都可以使唤的苦役。这是对完美基因的不妥协的考验。
冒险被深深嵌入到了男性的灵魂之中。一旦男孩到了青少年时期,他们的死亡率会突然大幅度提升,而女孩则不会这样。男孩大多喜欢赛车,敢于冒险,更乐于接触危险武器,更有可能吸食毒品……因此更大概率会造成严重后果。这并不是说女孩从不做这些事情,而是作为一个群体,女孩比男孩更谨慎,不太冒险。在2000~2007年之间,美国15~19岁的白人青少年男性的平均死亡率是0.00065万,而白人少女的平均死亡率只有0.00040万,大约是年龄相当的男孩的一半。所有死亡的男性中,有一半以上(每年每10万人中死亡34.1人)是由道路交通事故造成的,另有15%(每年每10万人中死亡10.9人)因火灾而死亡。女孩的相应数字分别为19.8人和1.9人,在大多数女孩死于交通事故的案例中,我相信你会认可实际上是男孩在开车。
男孩是天生的冒险者。我们的几个简单的小型研究也证明了这一点。我的一名学生拉金德尔·阿特瓦尔(Rajinder Atwal)记录了当男女横穿人行横道时,迎面驶来的汽车到他们的距离。结果表明,男性承担的风险比女性要大得多。更重要的是,如果有女性在场的话,男性比女性更有可能在危险的条件下横穿马路(标识灯为绿色,迎面驶来的车辆距离在50米以内)。对于女孩来说,在危险条件下过马路的可能性不受是否有旁观者在场的影响,与旁观者是男孩还是女孩无关。男孩更乐于炫耀,而且炫耀最好是通过冒险来完成的,风险越大,区分出男性性别的效果越好。
这章强调的一个事实是,在选择伴侣时,我们似乎会精心计算,但并非所有关于选择伴侣的判断都是在明确衡量我们可能从关系中得到什么的情况下完成的。生命太短暂了,我们根本无法检验出预期伴侣的价值的每一个细节。因此,我们依靠进化而来的蛛丝马迹,就可以做出到位的评估。对我而言,其中一些线索是非常微妙的,我总想知道人类是如何通过细微的差异来做出判断的,比如某人手指的相对长度。看起来,生活充满了潜意识的广告,我们能够回应,但并不总是能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