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是关于智力教育的讨论,我把我的观点压缩到了一个过于狭隘的基础之上。毕竟,我们的学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可以拆开的拼图。机械装置是靠外力将其一点一点拼接起来的,但生命有机体是凭借自己的内部驱动力来实现自我发展的。这种内部驱动力可以受外界的激励和指导,也可以被其扼杀。不论你如何激发和引导,他们都要凭借自身的冲动才能有所成长,而这种冲动是因人而异的。教育是引导个体体会生活的艺术。我所说的生活的艺术,指的是生命体在面对真实环境时,能彻底发挥自己的潜能,完成各式各样的活动。这一成就需要人们具备一种艺术感,能实现自己不可分割的人格所蕴藏的更大的潜能,并且高度重视科学、艺术、宗教和道德。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是一场冒险。生活的艺术能为这场冒险提供指导。人类文明中的伟大宗教在创始阶段,都曾反对道德的枷锁。保罗[19]抵制《律法书》[20],《福音书》[21]抨击法利赛人。宗教的每一大突破都表现了这种与旧教条的敌对,这种敌对直到该宗教消失才有所减弱。因此,关于道德和宗教的教育更要注意智力发展的节奏规律。先不要传授宗教真理的正确方法是什么,过早开始宗教教育的精确阶段,反而会导致宗教的灭亡。如果一种宗教的精神不会在宗教教育的痛苦过程中被磨灭,那么这个宗教就是有活力的。
我之所以提到宗教,是为了防止大家狭隘地理解我所提出的原则。我们分析的,是生命处于更高阶段时节奏性发展的一般规律,包括最初的觉醒阶段、接下来的引导阶段和最终的收获阶段。我想强调的是,发展的动因是来自我们自身的:我们要靠自己探索,靠自己约束自己,靠自己的主动性耕耘收获。老师的作用有两种:第一,以身作则,激发孩子学习的热情;第二,为学生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提供更丰富的知识,培养更坚定的目的。老师要提高学生的效率,因为生命体处于较低阶段时,是通过彻底利用一切资源来实现自然演化的。不论科学、道德还是宗教,最终的动力都来自人们对其价值和重要性的感觉;因此,它们要给予人们各式各样的感受,例如惊愕、兴趣、崇敬或者超越自我的强烈愿望。由此引发的价值感能给生命带来难以置信的力量。一旦失去这种价值感,生命便会退回到被动的低层次状态。这一力量最为深刻的表现就是对美的感受,对已实现的完美事物的审美感受。这一点也让我自问,我们的现代教育是否给予艺术的作用以足够的重视?
典型的公学教育是为那些家庭富裕、父母都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男孩子设计的。他们曾游览过意大利、希腊和法国,自己的居住环境通常也很美丽。但在现代的国家中小学甚至扩招过的公学中,大部分的男孩女孩都没有这样优渥的家庭条件。我们不能忽视艺术对于精神生活的意义。我们的审美情感能让我们对价值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没了这种情感,灵魂的感知力便会削弱。要在教育中给予学生自由,我们就必须留意他们的整体人格发展,不能随意拒绝他们的迫切需求。在如今这个重视经济的时代,常有人说我们的教育是无用的,人们不用接受那么多的教育。如果我们的目标仅仅是培养学生的智力,那必然有一大批学生会失败。我们国家的学校便是如此。我们只是激起了学生们的兴趣,却没有满足他们的需求。历史表明,一个国家要实现文明进步,首先要做的就是实现艺术的繁荣。然而,话虽如此,我们却切断了大众接触艺术的途径。这样唤起人们的渴望,却又浇灭这些渴望的教育,除了能带来失败和不满,还能带来什么呢?我们其实不用耗费多少资源,就能为国人提供通俗的艺术形式,但我们没有这样做,这就是整个教育过程的愚蠢之处。通过一些大型改革,我们或许可以取消一些最为艰苦的体力劳动,保证劳动者的安全。但我们不可能大幅提高人们的平均收入水平。从这个角度看,我们是不可能实现乌托邦的。然而,我们的学校不用多费心,就能培养学生对音乐的热爱、对戏剧的欣赏以及对图形美和色彩美的喜爱。我们还可以满足普通大众在这方面的需求。如果我们采取最简单的方法,所需要的物质资源甚至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一旦做到那一点,一旦国人能深刻理解艺术的作用,能感受到艺术带给我们的喜悦与恐惧,那么当先知传递上帝之爱,当牧师要求人们承担责任,当政治家呼吁爱国精神的时候,人民便能更好地体会他们话语中的力量。
莎士比亚的戏剧是为那些生活在美丽乡村的英国人民而写的。当时的人们正从中世纪步入文艺复兴时期。而在大洋的另一头,一个新的世界实现了人们对浪漫的渴望。如今,我们生活在拥挤的城镇中,接受着科学时代的教育。我相信,除非我们能找到全新的方法来面对这个新时代,为人民提供精神食粮,否则终有一天,等到人们因为理想破灭而忍无可忍,英国就将面临与俄国同样的命运。历史学家便会为英国留下这样的墓志铭:它的陨落,源于统治阶层对人民精神追求的无视,源于单调的物质主义,源于像法利赛人一样对狭隘治国之术的盲目追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