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很明显,那些让人顺从的行家们对短缺原理这一影响力的武器的利用是频繁的、广泛的、系统的,而且方法也是多种多样的。无论何时使用这种影响力的武器,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原理蕴含着一种让人们不由自主地采取某种行动的强大力量。它的力量主要来自两方面。第一,就像其他影响力的武器一样,短缺原理也利用了我们想走捷径的弱点。像以往一样,这一弱点对我们也很有启发。我们都知道,难以得到的东西通常都比容易得到的东西要好。因此,我们经常根据获得某种东西的难易程度来帮助我们快速准确地判断其质量的高低。而短缺原理影响力巨大的一个原因也正在于此。如果我们遵循短缺原理的指导,通常我们能够又迅速又准确地做出决定。
此外,短缺原理的力量还有第二个比较独特的来源。从某种意义上说,当一种机会变得越来越难得时,我们也就失去了一部分自由。而失去已经获得的自由是让我们深恶痛绝的事情。心理学家布雷姆指出,人们都有一种维护既得利益的强烈愿望。以这个观点为核心,他发展出“心理抗拒”理论,对削弱个人支配权时人们产生的反应做出了解释。根据这一理论,当人们的自由选择受到限制或威胁时,维护这种自由的愿望就会使我们更想拥有这种自由(以及与之相关的商品和服务)。因此,当越来越严重的短缺或其他因素使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自由地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时,我们就会通过更卓绝的努力对这种妨碍做出反抗。
虽然这个理论的核心看起来很简单,但它的枝枝蔓蔓却渗透到很多的社会现象之中。从年轻恋人常常光顾的公园,到武装革命者出没的丛林,到商业集市上的水果摊,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行为都可以用“心理抗拒”理论来解释。然而在我们开始分析这些行为之前,搞清楚人类第一次表现出反抗限制其自由的意愿是从何时开始的,会对我们很有帮助。
儿童心理学家认为,人们在2岁的时候就会产生心理抗拒的倾向。2岁是一个让每个父母都感到头痛的年纪,人们都知道这个“可怕的2岁”。大多数父母都承认,他们的孩子在这个年龄段时都特别反叛。他们就想抗拒外部压力,特别是来自父母的压力。要他这么做,他偏要那样做;给他一个玩具,他却想要另一件;把他抱起来,他却扭来扭去要你把他放下;等你把他放下去时,他却紧紧地抓住你,要你把他抱起来。
在弗吉尼亚州进行的一项研究记录了一些2岁小男孩们可怕的做事风格。在这个实验里,小男孩们跟着妈妈走进了一个房间,房间里放着两件同样好玩的玩具。两件玩具总是这样摆放的:一件放在一个透明的有机玻璃屏障之前,另一件放在屏障之后。对有一些孩子,有机玻璃屏障仅一尺高,因此并没有对它后面的玩具形成真正的障碍,因为孩子们可以轻易地拿到它。而对另一些小孩,有机玻璃屏障却有2尺高,除非他们绕过去,否则很难拿到后面的玩具。研究人员想要搞清楚的是,在这种条件下,这些蹒跚学步的小孩拿到玩具的速度有多快。而结果很清楚,当屏障很矮,不影响孩子们拿到后面的玩具时,小孩们并没有表现出对哪个玩具更加喜爱。平均来说,拿到前面的玩具与拿到后面的玩具所花时间一样长。但是,当屏障高到足以形成真正的障碍时,很多小孩都径直走向屏障后面的玩具,拿到它的速度比拿到前面那个玩具的速度快2倍。所以,这些小孩对限制他们自由的行为表现出了典型的“可怕的2岁”式反应:直接对抗。
那么,为什么心理抗拒会在2岁左右出现呢?这可能与大多数孩子要在这年龄段经历一次心理上的变化有关。在这个时候,孩子们开始全面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个体。他们不再将自己仅仅看作是社会环境的延伸,而是认为自己是可辨认的、独特的、有着自己独立意识的人。这种自主观念的形成自然会产生自由的观念。一个独立的人是有他自己的选择的。而有了这种新的认识的孩子们,就想扩大他们选择的范围。所以,当我们看到2岁的小孩变得桀骜不驯、仿佛处处与我们作对时,我们不必感到惊慌失措,也不必感到灰心丧气,因为这标志着他们的生活进入了一个更快乐、更丰富、更独立的崭新境界。他们的小脑瓜开始思考关于意愿、权力和支配等重大而严肃的问题了,而且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答案。他们对所有限制的反抗、对每一点自由的争取,其实也正是他们求知的过程。通过认真地测定他们的自由和父母的耐心的极限,他们正在发现在自己的天地里,哪里是不可逾越的禁区,哪里自己拥有支配的权力。而作为一个明智的父母,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给他们提供一个统一的答案。关于这一点我们后面还要谈到。
虽然“可怕的2岁”可能是心理抗拒最明显的年龄,但我们在一生中都表现出一种对限制我们自由的行为加以抵抗的强烈倾向。十几岁时是另一个具有特别强烈的反抗意识的阶段。就像2岁左右时一样,这个时期的特点是孩子们正在形成独立意识,也就是脱离各方面都受父母控制的儿童期,向拥有各种权力和义务的成年期过渡。很自然地,青少年往往对义务关注得比较少,而对作为一个年轻的成年人应有的权力关注得更多。因此,在这个阶段如果用传统的父母权威来压制他们,他们不是阳奉阴违,就是明目张胆地加以抵抗,这样只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父母对青少年滥施压力而自食其果的最好例子恐怕要属“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了。罗密欧和朱丽叶是莎士比亚戏剧中的悲剧人物。因为家族之间的夙仇,他们的爱情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为反抗父母拆散他们的企图,他们双双自杀殉情,以一种悲剧的方式维护了自己的自由愿望。
这对年轻人感情之强烈、行动之决绝,一直令该剧的观众感到迷惑不解。这样年少的两个人,怎么会如此迅速地发展出一段非比寻常的感情呢?浪漫的人也许会认为这是由于他们之间的感情格外地珍贵和完美,但社会学家则把这种现象归咎于父母的干涉以及它所引起的抗拒心理。在社会学家看来,也许罗密欧与朱丽叶之间的恋情开始时并没有强烈到可以超越双方家庭设置的重重阻碍的地步,反而是家族的阻挠使他们的恋情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假如双方家庭对他们的行为听之任之,说不定他们燃烧的爱情充其量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感情冲动呢。
由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是虚构的,所以这些问题也都是假设的,对这些问题的回答也只一种推测。但是,要确切地提出并回答当代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类似问题则是完全可能的。比如说,受父母干涉的年轻恋人是否会发展出更紧密的关系、萌发出更深厚的感情呢?一项对140对科罗拉多州年轻情侣的研究表明,事实正是如此。研究人员发现,虽然父母的干涉也会给他们的关系带来一些问题,比如他们会用更苛刻的眼光看待对方,会更多地谈论对方的负面行为,但也会使他们爱得更深,结婚的愿望也更强烈。在研究过程中,每当父母的干涉加强时,他们的爱情也更强烈;当父母的干涉减弱时,他们的浪漫感情也降温了。
虽然当代年轻人中存在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在旁观者的眼里看起来可能很可爱,但年轻人的其他反抗表现却被证明结果是极为不幸的。10多年来,弗吉尼亚牌加长型香烟做了大量的广告,传达的主要信息是当今的妇女为摆脱旧时的社会规范所要求的温顺、贤淑、有教养的形象而努力了很久了。广告暗示说,妇女们不应再受到男权的限制,依赖别人的想法已经过时了,并且女人有吸烟的自由。这个广告是否成功地引起了目标受众对原有的束缚发起挑战呢?有一个统计数字非常令人不安:在广告播放的这十几年间,全美只有一个人群吸烟人数的比例在上升,那就是十几岁的年轻女孩。
由此看来,对2岁和十几岁的儿童来说,心理抗拒现象可以出现在他们经历的各个层面,而且是轰轰烈烈、强大有力。而对其他年龄段的人来说,这种抗拒的能量虽然也存在,但表面看来却是风平浪静,只是偶尔才会像喷泉一样释放出来。而且这种能量释放出来形式多种多样,令人眼花缭乱。不仅引起了研究人类行为的学者们的兴趣,就连立法者和政策的制定者也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例如,佐治亚州肯尼索市就发生过一件怪事。该市颁布了一条法令,要求每个成年居民必须拥有枪支弹药,违者将受到坐牢6个月和罚款200元的处罚。这条法令的每一个特点都有可能使其成为心理抗拒的主要目标。不但它限制了大多数美国公民长期以来认为自己有权享受的一种重要的自由,而且肯尼索市议会也没有广泛征求过公众对这条法令的意见。因此,根据“心理抗拒”理论可以预测,该城的5400名成年人中没有几个人会遵守这条法令。然而,新闻报道却证实,在这条法令通过的三四周后,肯尼索市的枪支生意出人意料地出现了非常火爆的局面。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解释这一与“心理抗拒”理论明显矛盾的事实呢?仔细看一看在肯尼索市购买枪支的都是些什么人就会恍然大悟。据被采访的肯尼索市枪支店老板披露,买枪的根本不是本市居民,而是外地游客。他们中的许多人受到肯尼索市配枪法的诱惑,纷纷跑道肯尼索市来买他们的第一支枪。被报纸上的文章称为“军火杂货店”的一家商店的经营者格林总结道:“生意兴隆,但买枪的几乎全都是外地人。遵守法令买枪的本地人只有两三个。”所以,法令公布以后,买枪在肯尼索市成为了家常便饭,但买枪的并非法令管辖范围之内的人。该城的居民大多没有顺从法令的规定。实际上,只有那些不受法令限制、可以对是否买枪做出自由选择的人才想要去买。
而大约10年前在肯尼索以南几百里的地方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当时,出于环境保护的需要,佛罗里达州的戴得县(包括迈阿密)实行了一条反磷酸盐法令,禁止使用和拥有含磷酸盐的清洁剂。为确定该法令对社会的影响而进行的一项研究发现,对于这条法令,迈阿密居民大体上有两种反应。第一种反应似乎是对佛罗里达特有的走私传统的发扬光大,很多迈阿密人开始走私含磷酸盐的清洁剂。有时候他们与邻居和朋友一道,把车开到邻近的县,装上满满一车磷酸盐清洁剂,运回来之后将它们囤积起来。这种囤积现象越演越烈,没过多久一些家庭就称自家囤积的磷酸盐清洁剂足够用20年。
第二种反应比走私者和囤积者对法令的蓄意违抗更普遍也更微妙。由于人们总是向往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因此与法令实施以前相比,大部分迈阿密的消费者都认为磷酸盐清洁剂是一种更好的清洁产品。与没有受到该法令影响的坦帕县居民相比,迈阿密居民认为磷酸盐清洁剂更温和,在冷水中效果更明显,增白、增新作用更好,去污能力更强。在法令通过后,他们甚至开始相信磷酸盐清洁剂更容易从瓶子中倒出来。
第二种反应正是那些失去某种自由的人的典型反映。而且它对我们了解心理抗拒和短缺原理的作用过程至关重要。当我们得到某种东西的自由受到限制时,这种东西就开始变得不容易得到而我们对它就会产生一种更强烈的欲望。但我们并没有意识到是心理抗拒使我们更想得到这个东西,我们所知道的就是我们想要得到它。所以我们要求为我们的愿望找出一些合理的理由,于是我们开始赋予它正面的特质以证明我们的愿望是合理的。毕竟,“某种东西有吸引力是因为它的价值”这种推测是很正常的。但是,在迈阿密反磷酸盐法令以及其他限制商品的可获得性的例子中,这种推测完全是错误的。在磷酸盐清洁剂被禁用之后,其清洁作用、漂白作用以及流动性并没有比以前更好,人们之所以会这样认为只是因为他们更想得到它。
人们想要品尝禁果的心态并不仅仅局限于像清洁剂之类的东西,对信息也同样适用。在如今这个时代、获取、保存、应用信息的能力已成为财富和权力的决定因素。因此,了解我们对审查制度及其他限制我们获取信息的做法有何典型反应是至关重要的。虽然科学工作者们已经收集了大量关于我们对各种受审查材料的数据。但是,关于我们对这些材料受限制这一事实的反映数据却少得出奇。幸运的是,仅有的几项研究的结果是完全一致的:在一种信息被禁止以后,我们总是更想获得这种信息,而且往往会对它做出更高的评价。
我们会比以前更想获得被禁止的信息,这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情。但让我们始料不及的是,我们会对这些尚未得到的信息给予更多的信任和更高的评价。例如,当北卡罗来纳大学的学生们得知有一场反对男女混住的演讲将被禁止后,他们对男女生混住的观念变得更加反感。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有听到演讲,就开始赞同演讲者的观点了。因此,当有些人的观点不堪一击或不得人心时,如果他们能巧妙地让他们的观点受到查禁,就很可能使人们支持他的立场。这种情况真的让人感到不安。更具讽刺意义的是,对诸如一些偏激的政治团体的成员来说,为了让人们接受他们的观点,最有效的策略不是去公开宣扬这些观点,而是故意让这些观点遭受官方的封杀,然后再把遭到封杀的消息公之于众。由此看来,美国宪法的起草人不仅仅是坚定地倡导公民自由的人,而且他们的表现也绝对像一个老练的心理学家。因为他们在起草《第一修正案》中非常宽容的言论自由条款时,拒绝对言论自由加以限制,从而减少了新的政治主张通过心理抗拒的不合理途径获取支持的机会。
“官方审查”这个词通常使我们想到对与政治或性有关的材料的限制,然而另外一种常用的官方审查方式却经常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了过去,这可能是因为这种情况往往发生在人们接触了这些材料之后。在一场法庭审讯中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律师提出的一项证据或口供,但法官却裁定该项证据不予承认,陪审团因而必须忽略这项证据。在这种情况下,法官就可以看成是一个实行审查制度的人,虽说他审查的方式比较特别。他并没有禁止律师向陪审团提交这项材料,因为已经来不及了,但他去禁止陪审团使用这项材料。他的禁令会不会有效呢?对陪审团成员来说,考虑所有提供给他们的证据是他们的权力。那禁止他们使用某项证据会不会引起他们的逆反心理,从而使他们在更大程度上去利用这项证据呢?
这些问题是芝加哥大学法学院在一项关于陪审团的大型研究项目中想要解答的问题的一部分。这项研究的结果之所以很有参考价值,原因之一就是那些参加研究的人不是陪审团成员,而是加入了由研究人员组成的“实验陪审团”。实验陪审团听取以前审讯的录音磁带,然后对案件进行仔细的推敲和审议,就像他们真的定案一样。其中一项研究与我们感兴趣的官方审查制度关系最密切。这项研究是让30名陪审员听取一名妇女被一名男性被告不小心撞伤的案件并做出裁决。研究结果有两个发现。第一个发现是意料之中的:当司机说他有保险时,陪审团判给受害者的赔偿金比他没有保险时平均多4000元(3.7万元对3.3万元)。这验证了保险公司长久以来的一个猜测:假如是保险公司付钱的话,陪审团会让受害者得到更多的赔偿金。但第二个发现却很有意思。假如司机说他有保险,但法官裁定这项证据不予承认(命令陪审团不要这个证据),那这一裁定就会收到适得其反的效果,陪审团判给受害者的赔偿金平均达到了4.6万元。也就是说,当陪审团知道司机有保险时,他们把赔偿金提高了4000元;但当陪审团被正式要求忽略司机有保险这一事实时,他们却在更大程度上利用这一事实,把赔偿金提高了1.3万元。由此看来,甚至法庭采用的是正当的官方审查制度,也会给审查者带来意想不到的问题。我们对限制信息的反应就像在其他地方一样,我们会认为受限制的信息更有价值。
认识到我们对被限制的信息会加倍珍惜这一事实以后,我们就可以把短缺原理运用到物质商品的领域,也就说消息、通讯、知识等方面去。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就会意识到,要想增加一条信息的价值,并不一定要查禁它,只要让它变得稀少难得就可以了。按照短缺原理,如果我们觉得某条信息不可多得,这条信息对我们就会更有说服力。有两位心理学家,布罗克和弗朗金,创立了一种对说服力进行分析的“商品理论”,而“独家消息是最有说服力的信息”的观点就构成了他们理论的核心。
我所知道的对布罗克和弗朗金理论的最好证明来自我的一个学生做的一个小实验。我的这个学生也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他是一家牛肉进口公司的老板。他之所以回到学校,是想接受更先进的市场营销方面的培训。有一天,当我们在我的办公室里讨论了独家信息和短缺原理之后,他决定用他的销售人员做一个实验。他让销售人员给公司的客户,也就是超市和其他食品零售店的采购员打电话,要他们分别以三种方式向客户征求订货。对其中一组客户他们采用的是标准的销售方法:在订货前进行一番标准的商品介绍;对另一组客户,他们除了采用标准的销售方法外,还将未来几个月进口牛肉供应可能会短缺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对第三组客户,他们也采用了标准的销售方法并提供了牛肉可能缺货的消息,但他们同时还告诉这些客户,这是一条独家消息,是公司从某些专门渠道得来的。因此最后一组客户不但认为牛肉供应有限,而且认为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也有限,他们所面临的是一个双重的短缺状态。
实验的结果很快就显现出来了。公司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库存供不应求,所以销售人员纷纷催促老板赶快多进一些货。比较三组客户的反应就会发现,与第一组客户相比,那些得知牛肉供应即将短缺的客户的订货量要多出一倍以上,而那些听说牛肉短缺是独家消息的客户的订货量则多出5倍。显然,牛肉短缺的消息加上这条消息本身难以得到这个事实,使得牛肉短缺这条消息特别有说服力。(出于职业道德的考虑,这些消息都是真实的。进口牛肉的确会出现短缺,而且这个消息也确实是通过一个独家渠道传到公司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