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步:设定边界
当戈登跟我说“我告诉您我自己所有的私密事情,您却从来不说关于您的任何有意义的东西”时,他是希望我敞开我自己。他暗示的意思是:我不想告诉他我自己的事情是因为我想表现得很完美。我可以很容易地接受他的想法,告诉他想知道的关于我的任何东西;我也可以说:“您想知道我的什么呢?”
不管在心理治疗还是在生活中,这都是一个陷阱。为了去除他人的不安全感而进行自我暴露很少会起作用,因为这会分散掉本该关注在需要帮助的人身上的注意力。治疗师有时会犯这种错误,去跟病人分享自己的苦恼,还以为自我暴露可以产生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连接。尽管这样的互动可能会让病人瞬间感觉好一些(病人可能会说,“知道您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况,我感觉好多了”),但经常会造成长期的怨恨。下面就是一个实例。
一位正在遭受慢性抑郁的39岁女性前来治疗,跟她的治疗师说自己想自杀。“我太痛苦了,”她说,“我很想伤害我自己。”
治疗师的反应是把椅子挪得靠近她一些,脸上带着极度关注的神情。“我要告诉您,我会非常严肃认真地讨论自杀的问题,”他说,“三年前我侄女就自杀了。”
这种披露可能是想在病人和治疗师之间建立连接,或者治疗师可能想要传达出他对病人的关切。但是无论本意如何,最终的结果都是让病人觉得很困惑。病人会想: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我应该谈一下他侄女吗?他是想把这次谈话带到那个话题上吗?紧接着,病人的情绪可能还会有愤怒的火苗:我是想讨论我的问题,并不想介入治疗师的私人生活。然后,他可能还会产生内疚:我太自私了,我一直都有这毛病,我就只想着自己的需要。
如果我们总是针对他人的问题分享自己的经历和苦难,这很少会真正长远地安抚到他们。一个人深深的不安全感是不会因为知道了他人有同样严重的问题而被治愈的。共情能让我们不带偏见地去倾听事情表层下面的意义;而要做到不带偏见地倾听,我们必须设定边界。设定边界不是说我们要对他人不在乎,或者让自己不受他人痛苦的影响;相反,设定边界是为了能给对方客观的回应,为此,我们有必要保持自己的抽离状态。
设定边界是一种能让共情发挥作用、让注意力一直关注当下这个话题的方法。一位正遇到婚姻问题困扰的中年病人跟我说,他相信所有的男人都想过要出轨。“您曾经想过或者真的有过出轨行为吗?”他问我。同情可能会让我对他心生怜悯,想告诉他我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共情却指导我要设定边界,把注意力关注于病人的需要和担心上。“我不觉得猜测别的男人对出轨的看法能对您的婚姻问题有所帮助。”我解释道,而且他也马上就同意了我的说法。
在心理治疗和日常生活中,设定合适的边界是至关重要的。真正的信任来自当下这个时刻共情的互动,而不是应邀说出你自己关于某个特定话题的想法和感受。我们无法通过变得像他人一样紧张来缓解他人的不安。事实上,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么做只会增加他们的焦虑。
在戈登的案例里,我尽力传达出自己感兴趣于他对我的愤怒,而没有让谈话转而聚焦在我身上。如果我的边界没有设定好,我们很有可能偏离正题,最终只会增加他的挫败和愤怒。其实我的作用就是吸收这些猛烈的攻击,但又保证自己不被伤害到,也不让这些攻击把我带离正轨。在共情的指引下,我并不害怕戈登的愤怒,因为我知道这只是他长期积累的怨恨和深深的屈辱感外面所包着的一层薄薄的遮羞布。通过设定边界,我能够一直关注于他的情绪。这就像只下一个小时的强雷阵雨和持续下几天的小雨之间的区别。
生活中也是一样的道理。虽然有时彼此之间的相互融合很重要,但同样至关重要的是我们要知道每个人都是相互分离、各不相同的。共情会允许差异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共情还会帮助我们包容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我们既依赖他人,也各自独立,我们中最健康的人都是相互依赖的。我们走到一起又各自分开,总是维持着一个介入和抽离之间的平衡。在共情的指引下,我们知道什么时候介入是必需的,什么时候离开才是对关系最好的。
在亲密关系中,我们所面临的最重要的挑战之一就是,要知道我在哪里结束,而你可以从哪里开始。如果我的边界和你的边界纠缠在一起了,那我就搞不清楚什么是属于我的,什么才是你的。在这种相互纠结的局面中,共情肯定要受累了,因为共情很需要客观性来维持它的平衡。在亲密关系中,我们需要保持住共情所产生的那个平衡,要明白对于我们所爱的人来说,我们自己的边界是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那种平衡的状态会给予我们所需的洞察和理解,这样既能清晰坦诚地表达我们自己,又能尊重他人特有的需求、渴望、希望和梦想。
在表达共情时最重要的元素并不是我们说出来的言语,而是我们正在沟通的深层信息。通过共情,我们希望能表达出自己对别人故事的兴趣,这不一定是因为我们是这个故事中重要的一部分——事实上,陌生人之间也能彼此表达共情——而主要是因为让自己参与到他人的经历当中时,我们就有机会扩展自己、拓宽我们的视角、延展我们与生活本身的连接。
用印度圣雄甘地(Mahatma Gandhi)的一个故事可以解释处于共情核心位置上的人的相互依赖性。有一次,当甘地在印度的一个小村庄里为穷人们服务时,一个西方记者采访了他。
记者说:“您为穷人所做的这些事情是多么美好啊!”
甘地回答道:“我不是在为他们做事,我是在为我自己做事。”
记者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甘地回答:“如果没有对我自己的共情,我又怎么能共情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