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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均美国人

2020年6月26日  来源:工匠哲学 作者:马修·克劳福德 提供人:xiezi96......

萨拉·伊戈(Sarah Igo)在《平均美国人》(The Averaged American)中,讲述了关于社会调查是如何诞生的有趣故事。1尽管未提到托克维尔或克尔凯郭尔,但伊戈准确详细地论述了矛盾的文化逻辑,而自治理想正是借助这种逻辑,为大众化铺路。

第一份《金赛性学报告》的发布在当年轰动不已,一位评论家称它是美国人了解彼此事实的一场革命。之所以能将这些发现作为社会科学事实,是因为金赛声明报告的取样具有代表性。然而,这份报告也遭受了来自方方面面的质疑声,有些甚至颇为惊恐,常常攻击所谓的代表性。人们都乐此不疲地探究着,金赛研究中的受访者究竟是否具有代表性。

金赛本身是个很有趣的人,他曾经是个昆虫学家。鉴于此,他表现得像一个科学界人士,只是碰巧将研究的兴趣从甲壳虫转向了人类性学。但事实上,作为美国中西部令人尊敬的教授,金赛的性体验偏好却不传统,这份报告的初衷似乎就是要协调这两点。推进他研究的精神力量来自他对“虚伪”的憎恶和实现全世界性解放的渴望。解放当然就需要真诚,需要开诚布公。

第一份报告发表后,人们都热切地希望成为第二次研究的参与者,甚至排起了长队。伊戈写道,在不计其数的受访者身上,成千上万人试图并成功从数据上找到了安慰。参与这些调查所寻求并最终获得的精神利益就是,找到自己在可能类似的群体中的一个身份,尽管其他人是匿名的。因此,这些报告起到了大众心理治疗的作用,金赛接受了治疗师这个非正式角色。对于匿名受访者的身份,调查涵盖了专业人员、上流阶层、受教育者等分类。人们通过金赛和其他人制定的社会科学分类审视自己。

在许多案例中,参与者会继续写信给金赛,追踪、更新、阐述、修正他们在之前采访时所回答的性历史和性行为,自我理解的新模式因此变得更加深刻和清晰。采访时长设定在两小时,但通常实际花费更长的时间。伊戈认为,许多参与者将金赛的采访视为他们的真实历史,因此他们想要将记录不断完善。当然,在接受采访时,参与者有权决定是否有所保留。一名参与者说:“你不是在给人留下印象,你只是个数据。”也正是如此,参与者在其中不以个人身份出现,因此摆脱了与陌生人谈论性行为时存在的尴尬。另一名参与者说,在接受金赛采访时,就像是在谈论他人,而非自己。

伊戈认为,社会调查使人们以这种方式谈论自己,因而起到了教育作用。调查促进美国人“客观”地看待自己的生活,将他们的经历视为“样本”,用社会科学家而非自己的语言告诉自己他们是谁。民意测验专家乔治·盖洛普(George Gallup)称“样本”为“中性词汇”,用克尔凯郭尔的话来说“中性词汇”就是鼓励使用者成为自我的第三方。

一名异装癖者给金赛写信,谈起他的性历史,开篇就说:“你会发现我的个案史十分典型。”他这样说可能是为了显得自己久经世故,然而他的久经世故并没有因其独特性而掩盖。

调查研究开始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由乔治·盖洛普和埃尔莫·罗珀(Elmo Roper)领衔。他们的公司之后一直继续发布调查报告,至今这两个名字仍然被大众所熟知。伊戈认为,民意测验支持者认为这是“建构理性公民”的一种途径,也是使民主更民主的一种方式。随着欧洲陷入法西斯主义,盖洛普尤其积极地宣传他对民众能做出正确决策的信心。伊戈写道,民意测验专家所谓的民主是基于个人能够表达什么,并且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但是想要表达并且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人就必须首先脱离他们的社会环境。如同洛克关于“自然状态”的思维实验,就像我们在插曲部分讨论过的,在这种状态下,没有所谓的权威,人只遵从自己的理性。

盖洛普和罗珀从随机挑选的陌生人中制造出了纯粹统计学意义上的公众。这一孤立的陌生人集合体是全新的,不同于任何实际的群体。伊戈认为,民意测验专家采用科学取样以更好地倾听“普通人”的声音,但创造出了平均、抽象的公众观点,这种公众观点将观点与样本来源分离开来。

“理性”公民显然是脱离情境的公民,恰恰与情境中的自我相对立。民意测验专家的教育计划与康德所提出的将自己视为“理性存在”的普遍范畴相匹配。在民意调查中,默认的人类学也与托克维尔所认定的文化思潮产生了共鸣,比如美国人随时准备动身,迁移到某个遥远的地方,在那里谁也不认识谁。在1991年一项颇具影响力的研究中,研究跨文化差异的社会心理学家指出,抽象、脱离情境的自我描述,形成了美国人独立的自我观念的核心。与日本相比显然不同。2

某些民意测验专家花言巧语、自吹自擂,通过制造没有社会压力的情境引诱调查对象表达他们的观点,帮助他们了解自己的想法,这一举措使美国人更加强力地反抗任何左翼和右翼的准权威。这种民主的英勇在金赛的调查中也可见一二,调查中的权威就是各种不同的性伦理学者。但是从宗教、地域、家庭等实际群体中的文化权威解放出来,似乎导致了一种孤立感,只有发现自己是“正常”的才能缓解。所以研究常态的专家成了新的神父,提供共享数据,安抚我们的灵魂。敏锐的现代评论家莱昂内尔·特里林(Lionel Trilling)称,《金赛性学报告》建立了“性学群体”,我们从数字中发现了这一群体。我们必须通过统计科学使自己安心,孤独只是想象罢了,数字带来了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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