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告诉我们一个什么道理呢?完全理性的标签是一种不幸的、充满情绪的措辞,因为它隐含着另外一种非完美和非理性的可能性,而没有人希望自己是不完美和不理性的,经济学家最不希望如此。那么我们唯一的选择是不是就只剩下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念叨人类变化无常的种种行径,然后放弃理解经济人的尝试呢?幸运的是,我们还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看待人类行为——一种能够为我们的新观点提供基础的方式,那就是现代认知科学。
认知科学是贴在人类大脑“软件”(相对于大脑“硬件”而言)研究领域的标签。该领域涉及多个方面,包括神经科学、心理学、人工智能、语言学、进化理论、人类学以及哲学。28 21世纪之初,这是科学界进步最快的领域。
现代认知科学是从两个角度看待人类大脑的。首先,大脑被认为是一个“信息处理器官”,一个“拥有计算能力的物体”。29然而,认知科学家不喜欢计算这个词,因为它拥有一种负面的隐含意义,隐约指向放在你桌上的那个笨拙的、白色(或黑色)的、有着塑料外壳的物体,而它唯一已知的情绪是幸灾乐祸的残酷——它会恰好在重要的截止日期之前死机。尽管我们的大脑也会计算,但它与人造计算机的计算方式截然不同。信息处理器官这个词隐含的意思是,为思想提供防护外壳的脑袋是生物设备的一部分,它拥有一项专门的功能:信息处理。这个词语还意味着,尽管大脑的复杂程度无与伦比,但它们并没有什么神奇的或不可知之处。事实上,人类的大脑是一个能被科学认知的实际物体,哪怕了解它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其次,现代认知科学是从进化角度理解大脑的。经济人的信息处理器官经过了自然选择力量的塑造,是人类物种的历史和环境的产物。我们的大脑不是由工程师在一张干净的白纸上设计出来的,而是由进化设计出来的——从灵长类动物数千万年的进化,再到原始人约200万年的进化。
认知科学研究发现,人类大脑所拥有的处理信息和学习的特长是无与伦比的,与完全理性所描绘的场景截然不同。比如,人类或许不太擅长计算长方程式,但他们是了不起的故事讲述者和聆听者。西北大学学习科学研究所主任、原耶鲁大学人工智能实验室主任罗杰·肖克(Roger Schank)开展了一系列围绕人类大脑的理解、记忆和交流过程的研究。30正如柏拉图所言,“会讲故事的人统治社会”。下次跟朋友共进晚餐的时候,你可以闲坐一会儿,观察一下现场的情况。大家都在做什么呢?大多数的夜晚,人们都在交换故事:有趣的故事、悲伤的故事、他人的故事、报纸上看到的故事,等等。我们为什么会这么做?为什么讲故事和听故事对于人类的思考方式来说如此重要?
故事对于人类来说至关重要,这是因为我们处理信息的主要方式是归纳。归纳的本质是通过模型认知进行推理,以及根据证据中的多数情况进行总结。比如,尽管没有人看见管家行凶,但是他的指纹留在刀上,有人看见他离开案发现场,并且他有行凶的动机,因此,凶杀案肯定是管家干的。人们无法从逻辑上证明管家行凶,从逻辑来说凶手有可能是别人,毕竟没有人亲眼看见是管家拿刀杀人,但证据模型会让我们通过归纳得出结论:就是管家干的。
我们之所以喜欢故事,是因为故事就是我们的归纳思考机器的食粮,是我们寻找模型的材料。故事是人类学习的一种方式。举个例子来说,通过阅读莎士比亚的作品,我们可以学到关于爱情和家庭关系的各种有用的经验教训。比如你的父亲突然去世,而你的母亲跟你的叔叔结婚了,那么请你务必保持怀疑之心。畅销的商业图书通常是关于成功的个人或公司的故事,比如人人都想阅读关于杰克·韦尔奇(Jack Welch)(9)或比尔·盖茨如何“干了一票”的故事,希望收集一些关于成功的模式。
人类尤其擅长归纳模型认知的两个方面。首先是通过比喻和类比将新经验与旧模型联系起来。31下次你参加会议的时候,可以观察一下人们利用类别进行推理是多么频繁,他们会说“这跟1987年发生的行业洗牌是一样的”、“这位顾客让我想到了X公司”或类似的话语。20世纪90年代初,互联网第一次进入商业应用场景时,人们都在努力按照像或不像电视、收音机、杂志、软件以及电话对它进行定义。
其次,人类不仅是优秀的模式识别者,还是优秀的模式完善者。我们的大脑很擅长填补缺失信息所造成的裂缝。完善模式以及从高度不完整的信息中得出结论的能力使我们能在快速变化和模糊的环境中进行快速决策。
模式识别和讲故事与我们的认知密不可分,以至于人们会从完全随机的数据中寻找模式和构建故事。体育解说员和粉丝都热衷于讲述细节性的故事,如为何某人会连连取胜、进很多球,或者打出许多本垒打。在一个著名的分析案例中,托马斯·季洛维奇(Thomas Gilovich)、罗伯特·瓦罗内(Robert Vallone)与阿莫斯·特沃斯基观察了这种现象,证明绝大多数所谓的“热手效应”完全可以用随机因素来解释——如果在比赛中有足够多的运动员,其中某人在某个时间段注定会连续得分。人们是在通过编造故事来解释他们所认定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