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之道,触手可及。
1.
一天,一个12岁的男孩独自在位于伊利诺伊州惠顿的家中。他大胆地决定要看看父母的信件,尽管不应该这样做。他一封接一封地翻着,不时打开看看内容。突然,他看见一封严实的、显然要隐藏什么秘密的信件。他管不了那么多,打开看了起来。他从信上得知,父母正在办离婚。那个男孩叫鲍勃·伍德沃德。
伍德沃德的生活从此改变了,但鉴于他长大后的作为,传记作家感兴趣的并不是他父母的离婚,而是他偷看父母信件这个行为。这件小事似乎很有说服力,与我们对新闻记者及对伍德沃德的印象相一致。他从一个对秘密感兴趣的小男孩一直成长为一位对重大秘密感兴趣的男人,随时留意着表象之下是否隐藏着丑陋的真相。
但是,小时候的伍德沃德的所为,与我们做过的事情真的有很大区别吗?并没有。我们每个人都有好奇心,爱打探。的确,套句老话说,伍德沃德的“新闻敏感力”非同一般。他在职业生涯中所爆料出的重大新闻居于同时代的新闻之最。那他的大脑与我们其他人的大脑有本质上的不同吗?并没有。大脑研究证明,我们所有人对新鲜事物都拥有非凡的敏感力。第一章也探讨了埃里克·坎德尔进行的海兔实验。人人都拥有新闻敏感力,这是人类的本能。像那些海兔一样,我们也渴望新的刺激。从这个层面来讲,我们天生就是新闻记者。一旦习惯了某些事情,我们马上就会忽视它们,然后关注新鲜事物。我们的大脑总是满世界搜索、寻找爆炸性的头条新闻。正如耶鲁大学心理学教授保罗·布鲁姆(Paul Bloom)告诉学生们,我们都讨厌无聊,“给一个小婴儿一遍又一遍地看某个东西,他们会知道这个东西很无趣”。然后,他会开始看其他东西。
但这也提出了一个疑问。如果人人对新闻的兴趣本质上都是相同的,那么我们为什么没有成长为鲍勃·伍德沃德?为什么他比别人提早发现了“水门事件”?
答案是,伍德沃德报道这条新闻时有几个重要的优势。其中一个让他得以领先其他记者的优势是,年少无知。他与卡尔·伯恩斯坦(Carl Bernstein)把新的视角带进了政治圈子,因为他们在此之前还未报道过白宫。这让他们处于一种积极的懵懂状态。常驻华盛顿的奈特里德报系的记者詹姆斯·麦卡特尼(James McCartney)解释说,“水门事件”真正秘密在于,它不是由跟基辛格熟悉到可以直呼其为‘亨利’的记者揭露的。跟读者相比,伍德沃德享有的优势在于,他得以面对面地见到自己要报道的“水门事件”中的政治人物、各个部门的官员和党派成员。不像报纸上看他们说的话,他是在听这些人当面说。正如我们已经知道的,这是两种不同的体验。在报纸上看一个政客怎么说是一回事,与这位政客交谈又是另一回事。当与人交谈时,我们的警惕性非常高。这一点前文已有探讨。我们会非常专心。如果谁当面撒谎,我们会针对他,对其发怒。如果交谈对象撒谎,我们比仅看印在纸上的文字更有可能发现。诚然,老练的人在撒谎时不太容易被发现,但与伍德沃德交谈的很多人并不老练。他们只是一场丑闻牵涉到的普通美国人。他们甚至不必无所顾忌或明显地撒谎,伍德沃德也能发现问题。他们可能只是面部抽搐了一下。当伍德沃德登门拜访时,他们可能一句话也不说。但他们脸上可能浮现出某种表情,伍德沃德从中就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
与人会面有助于伍德沃德了解谁可以信任、谁不可以信任。正是因为与总统竞选连任委员会的财务主管休·斯隆见面之后,他才觉得可以信任他。正如伍德沃德在其著作《总统班底》(All the President ’s Men )中所写,“斯隆很细心,不愿提及他自己没有理由去怀疑做错事的人的名字,让我印象深刻”。伍德沃德和读者不一样,他不是从报纸上了解的“水门事件”,而是亲历事件。这是新闻记者享有的优势,而选民没有。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时候,记者对重要事件的解读要在选民之上。
新闻记者或许会对政治有着天然的兴趣,让他们比普通选民可以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但是,他们的主要优势并不是对政治的兴趣,而是身处的环境。从很多方面来看,他们执行任务时所处的环境正适合人类从石器时代发展而来的认知机制。他们得以面对面地解读他人,得以长时间与线人相处、相熟识。有句话怎么说?华盛顿是个小镇,身处小镇对记者大有裨益。虽然不像石器时代的群体那么小,但足以让记者有机会见到报道对象,但这也不见得总是优势。当记者与线人之间的关系过于亲近时,会带来危险,比如我们提到的那些将亨利·基辛格称为“亨利”的记者,但整体上看,还是优势多一些。读有关政治的东西,你可能会觉得无聊,常会分神。那采访完政治人物之后写关于政治的文章呢?很大的概率是:你既不会觉得无聊,也不会走神。为什么伍德沃德如此确信尼克松的手下在撒谎?因为他们是当着他的面撒谎的。
新闻记者获取事实的方式恰好顺应了人类的本能,那就是通过经验获取。他们不是迈克尔·乔丹,在该打篮球的时候去打棒球。他们所玩的游戏正是人类天生就擅长的。但选民呢?他们关于政治所知的一切都是间接得来的,这就造成了问题。因为如果事实是从报纸上得知的话,我们不太可能记住,与自己从第一手经验得知的事实对我们的影响完全不一样。
支持尼克松的选民在11个月之后才改变了看法,而当时还是大学生的我花了超过两年的时间。你之前可能还会觉得奇怪,但现在我相信你不再纳闷了。
诚然,我们大脑的设计方式就是为了发现新鲜事物,但我们本能的好奇心会因为下列认知偏差而短路:
·倾向于坚持自己的所知,正如那些喝完果汁的猴子,它们学会了朝着同一个方向邀功请赏;
·根深蒂固的党派认知偏差;
·倾向于忽视那些引起认知偏差的事实;
·作为个人,我们倾向于认同某个群体,比如尼克松的辩护者现在仍是这样;
·倾向于撒谎;
·易受谣言影响。
除此以外,考虑到我们都是间接获取有关“水门事件”的信息,那么美国人花了11个月之久才认清事实,就完全可以理解了。事实上,考虑到我们现在所知的全部事实,跟着本能走的选民没有再迟疑下去,还是相当令人吃惊的。
正如我们一直以来所看到的,问题就在于错误的情境。选民需要的是尼克松及其亲信能当面撒谎,就像他们对伍德沃德当面撒谎一样。选民需要亲历新闻事件,那也是17岁的我所需要的。我不需要事实。当时我已经接触到了和朋友们接触到的同样的事实,但我陷入了一个思维陷阱,将“水门事件”看作对自己所持观点和心理需求(当我所有的朋友都否定尼克松时,我需要坚持早期力挺他的决定)的投票,而不是对尼克松的投票。即使当尼克松这位老手在撒谎时我能够近距离见到他,我天生的测谎仪也不一定正常工作。这样的设想是有几分道理的。就算我见到了他,我的关注点肯定会是、也理应是在他身上,而不是在我的身上。
这里明显可以得出一个经验:可能的话,我们都应该直接体会政治。如果有近距离或私下看到候选人的机会,一定要抓住。如果有机会参加政治会议,不管是地方、州、还是全国级别的,一定要充分利用。当直接参与时,我们才最擅长政治,才能充分利用感官进行判断,前提是我们不要太受现场氛围左右,不加甄别地跟着自己的偏见走。
我们中大多数人都不能像记者那样亲历新闻事件,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被狡猾的政客欺骗。科学证明,即使人类大脑的设计方式是为了适应石器时代,而不是现代世界,大脑有其局限性,即使在远距离之外,我们仍有方法搞好政治。有时候,我们可以让本能支持自己,而不是反对自己。有时候,我们可以完全阻挠本能的正常发挥。正如我一开始所说的,我们不是注定要作为不受控制的本能的受害者来生活,但我们首先要学会识别,我们什么时候的反应是受到本能驱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