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美国都有400多万人步入成年,也就是说,每年都会有新增选民400多万人。没人告诉他们该怎么做。美国一共有超过2.18亿选民,也没人告诉他们该怎么做。跟北欧国家不一样,我们不会为了想了解复杂政治问题的人办个学习班,我们也不会资助那些想了解政治问题的人。我们可以求助媒体,但它们经常不报道或少报道人们真正需要知道的新闻,反而报道吸引眼球的新闻,例如大型车祸、凶杀案、警察追击罪犯等。因为这些故事简单、有吸引力,而且所有人都能看得懂,即使一无所知,也能看懂。
选民的无依无靠,没有先例可循。在过去,选民首先有宗教领导者的帮助。1840年总统大选时,美国福音派传教士领导者莱曼·比彻(Lyman Beecher)展开巡回演讲时告诉新教徒选民应该选谁。他说应该选提普卡奴战役的英雄威廉·亨利·哈里森(William Henry Harrison),他们就选了,因此哈里森在直接投票中险胜对手。
各党派领导者也为选民提供了直接的帮助。选民队伍扩大后,政党开始主导政治(那些开国元勋本来以为党派政治会带来分裂),他们主导的方式是大量笼络选民,但这个过程并不光彩,因为各党经常“买”选票。1888年总统大选时,印第安纳州的一张选票卖两美元。威廉·M.特威德(William M.Tweed)因支持“诚实的贪污”而臭名昭著。今天,政府似乎很遥远,党派领导者更是遥不可及,选民很少能私下接触政治人物。
但在过去,情况并非如此。我的祖父纳特·魏斯,当时是一名民主党人,能与民主党领导者直接接触。在他负责的区域,如果有人需要帮助,即使是像挪垃圾桶这样的小事,他们只需要找到祖父,他会一层层把民意传到能负责这件事的人那里。那时的政治是靠个人接触实现的。到了选举时,祖父会告诉选民民主党候选人的安排,让他们做好准备。关于这样的运作方式,当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它起码是在人的层面展开的,而不像我们现在官僚化如此严重。
这种差别解释了为什么在政党制度的黄金时代,投票率会如此高。18世纪90年代,在政党制度尚未确立之时,投票率很低,通常低于25%。10年之后,投票率翻了一番;到19世纪末,全国选举中的投票率常超过80%(而过去的40年,投票率很少能超过60%)。选民一定会去投票,因为各党派的领导者能保证这一点。像我祖父这样的党派人士会去哄骗选民,向那些失业的人保证会给他们提供工作,说的工作就跟泡泡糖一样说给就给。19世纪末,改革派争取到了一项规定,就是要求联邦政府的公职人员必须通过书面考试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而纽约海关的调查发现,即使考试内容很简单,还是很多人不及格。有一个问题是写出政府的三个部门,其中有一个人的答案居然写了陆军、海军,但他得到了工作。很多人考试也不及格但照样被用,规定被抛之脑后。
当时,大量选民加入工会,工会也向选民提供了帮助。加入工会就不用再去思考到底该选谁了,因为工会会告诉选民答案,并经常命令选民和他的家人投票给工会支持的候选人。
20世纪50年代,这种教会——党派——工会三头政治开始彼此削弱和分解。由于丑闻频传、领导锒铛入狱,工会声誉受损,国会通过了一项限制工会权力的法律。各州也纷纷通过了所谓的《工作权利法》,工会成员急剧减少,旧的政党制度同时经历了衰落。工会领导者一个个下台,政党领导者也一样。因此,一批操纵政党活动的政客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如密苏里州的汤姆·彭德斯特(Tom Pendergast),他曾促成哈里·杜鲁门上台。
政党衰落的另一个原因,也可能是最大的原因,是电视。电视流行起来以后,候选人发现只要围绕在候选人旁边就有机会,只要上电视,他们就可能赢。第一位发现这个规律的人是来自田纳西州的参议员埃斯特·基福弗(Estes Kefauver)。20世纪50年代初,电视时代即将到来之时,关于基福弗罪行的听证会收视率飙升,他也因此成为全国名人。不久之后,在党派领导者反对的情况下,他竞选民主党总统提名候选人并在初选中大获全胜,每11个人中就有10个人投票给他。尽管他没有获得提名,因为民主党的领导者依然有权力阻止他,但他为包括约翰·肯尼迪在内的候选人铺平了道路。
工会和政党发生剧变的同时,美国国税局颁布了一条规定,限制教会直接参与政治。规定很简单:教会不得支持任何候选人,否则会失去免税资格。多年来,美国国税局对教会违反这一规定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20世纪90年代,美国国税局下了狠手。当时,一个保守派的教会在《今日美国》(USA Today )发表了一篇文章,篇幅占了整版。这篇文章警告新教徒们不要投票给比尔·克林顿:“基督徒们,小心,不要把经济放在十诫之前……比尔·克林顿推行的政策是违背上帝的法则。”后来该教会因为违背税法,被取消免税资格。
黑种人教会和福音派教会的领导者们依然坚持帮选民决定政治问题,但到20世纪末,大多数选民失去了可以求助的地方,变得无依无靠。没有政党领导者,没有工会领导者,没有任何懂政治的人可以帮助他们了解关系切身利益的议题。举个例子,俄亥俄州的吉姆(Jim)是一位空军老兵,居然不知道巴拉克·奥巴马是穆斯林还是基督徒。他说:“关于奥巴马,我听到的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选民就像无头苍蝇,就像寡妇,只能靠自己。但不幸的是,他们有一点还不如寡妇,因为他们根本不清楚清楚自己的处境。
寡妇发现自己只能靠自己时,她会很快学会:要生存就得努力,不能逃避责任,不然后果很严重;不付电费,就开不了灯;不知道修车,就开不了车;没交税,美国国税局的人就要登门造访了。然而,选民不用担心逃避责任会给他们个人带来的后果,选错了有什么后果吗?没有,没有任何后果。投票不是开车,你可以一次次地胡乱投票,即使国家局势紧张,你的选举权也不会消失。
选民从来不用为自己的玩忽职守负责,他们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实上,选民从政客及媒体那里听到的,无非吹嘘自己有多好,这一点后果很严重。因为这让选民觉得,与其花功夫去了解复杂的政治问题,不如随大流,跟着感觉走就够了。而之前已经说过,光有直觉是不够的。
吉姆应该去图书馆研究一下巴拉克·奥巴马,图书管理员可以告诉他哪家媒体值得信任,他本可以不那么糊涂的。但最后,吉姆没有花这些功夫。因为虽然奥巴马让他感到很困惑,但他从没想过自己需要去研究他。
人们没有认识到无依无靠的弊端,这也不足为奇,因为我们一直在追求独立。如何进行投票,还用政党和工会去教?旧的体系崩溃时,很多东西也丢失了。政治变得遥不可及,选民与那些懂政治的人失去了联系。结果是,拥有石器时代大脑的我们所犯的错误容易被放大。无依无靠的人,更难有兴趣参与政治,所以很多选民宁可待在家里,也不愿去投票。评判政客也因为缺乏与他们的个人接触而变得更难,甚至我们的同理心也受到了影响。对政党领导者和工会领导者来说,选民的问题是他们在与外界接触的每一天所遇到的真人真事。他们听到的悲惨故事会塑造他们的世界观,影响他们的政治思想,进而再次塑造选民的世界观,影响他们的政治思想。
本书的意义所在,是我在筹备本书写作中学到的,政治无易事,我希望读者也能有这样的体会。好奇心、解读他人的能力、现实主义、同理心,这些对普通人来说是天生的,但对一个国家的公民来说不是。如果想要一个民主国家,我们是可以做到的。即使我们的大脑还停留在石器时代,但就像寡妇一样,我们得花功夫。与其忙着改革制度,不如想想如何改变我们自己,幸运的是,科学证明,我们能够改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