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人类这些意志薄弱的行为,传统经济学家有时候会回应说,诚然,大多数人都会偏离理性,但市场需要的不过是一小部分、甚至是一位超级理性的参与者,他能利用其他所有人的错误,将市场推动到完全理性均衡的状态。即便大多数投资人都是傻瓜,只有少数几位像斯波克一样的交易员会利用其他所有人的愚笨套利,赚得盆满钵满,使价格趋于完全理性所预测的程度。20抛开实现套利的实际性不说(是否有人拥有足够的信息和资本这么做?它是否能在不那么“完全”的市场,例如伦敦番茄酱市场中奏效?时间迟滞、调查成本等又该怎么办呢?),另外还有一个大问题:是否有人(包括斯波克先生)聪明到能实现这一点?
1985年,数学家阿兰·刘易斯(Alain Lewis)利用计算理论中的一些复杂技巧证明,没有人(哪怕是最聪明的套利者)可以进行完全理性理论所描述的计算。21刘易斯证明了经济学理论中完全理性或许可能存在,但在任何实际场景中都不可能存在,因为它是不可计算的。计算理论中有一个概念叫作图灵机,以数学家阿兰·图灵的名字命名。22如果某事物可以在图灵机上进行计算,那么至少在理论上是有可能制造物理计算机对此进行计算的。然而,如果某事物不能通过图灵机进行计算,那么就没有一台计算机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无论它多强大,哪怕它的体积跟宇宙一样大。刘易斯证明了传统经济学家所定义的完全理性不能通过图灵机进行计算。
尽管认知科学家和哲学家还在辩论从技术上说我们的大脑是否是图灵机,但刘易斯的研究表明,完全理性的计算需求是巨大的(这与之前讨论中提到的经济需要经过百万兆年才能达到均衡的情况相类似)23,这种量级和类型的计算能力是我们的大脑不可能达到的。
阿瑟的酒吧问题
除了无法计算,许多类型的经济问题都不存在完全理性的解决方案——理论上和实际上都没有。24起初,布莱恩·阿瑟也是圣塔菲研究所会议的参与者之一,他也曾担任过圣塔菲研究所经济学项目的主管。阿瑟通过以下案例解释了以上观点。25圣塔菲研究所有一个很受欢迎的酒吧——爱尔法鲁尔酒吧,每周四晚上那儿都会现场演奏爱尔兰音乐。这个酒吧不大,如果酒吧里的人数不超过60人,那么你就能度过一个舒适而又愉快的夜晚。而如果人数超过60人,那里就会过于拥挤而令人感到不舒服。如果你预计人数小于等于60人,你会决定在周四晚上前往酒吧;如果你认为人数将超过60人,你会选择留在家里。你无法与其他可能前往酒吧的人取得联系,并且你也不能打电话问埃尔·法罗尔酒吧到场人数有多少。我们假设所有人都按照这个方式来决定去或不去酒吧,那么你会去酒吧还是留在家里?你会如何进行抉择呢?
结果发现,人们对于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完全理性的解决方案。这其中包含着无限循环——A的行动取决于A对B行动的预期,而B的行动又反过来取决于B对A行动的预期,如此循环往复。由于人们无法通过分析得到答案,针对埃尔·法罗尔酒吧问题进行决策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参与者们回顾过去去酒吧的经历,看看能否找到某种模型,然后进行判断:“过去两个周四我都去了,人不算太多,所以我会再去。”
阿瑟用计算机模拟遵循经验法则的行为主体,发现酒吧永远不会达到均衡。在某些夜晚,酒吧很满,有时是半空,但酒吧人数波动的平均值为60(见图6-1)。传统经济学家或许会对着这个图说:“啊哈,它确实达到了完全理性的到场率,也就是达到了酒吧舒适范围内的最大容纳度60人,因此我们可以说它找到了一种均衡,虽然周围有一些噪音。”然而,这种说法并不正确。平均60人到场并不是一种均衡,并且波动也不能仅仅被视为杂音而被排除。在该系统中,除了初始条件,没有什么是随机的,因此这个系统完全是确定的、零噪音的。正确的解读应该是:这个问题没有均衡,没有定点吸引子。26参与者在利用各种各样的经验法则,这种变动创造了一个接近60的动态吸引子,并且到场人数的高度波动性是由行为主体之间互动这个内因产生的,这种波动性永远不会停止——到场人数将永远会大幅度振动,并且永远不会收敛到均衡。
图6-1 埃尔·法罗尔酒吧的到场人数
资料来源:数据来自布莱恩·阿瑟(1994年)。
阿瑟指出,许多经济决策都是动态、自我指涉且定义不清晰的。A公司在考虑降价时不仅要担心自身的处境,还会顾及B公司和C公司将会如何行动,这两家公司反过来也会在某种程度上依据A公司的做法来制定战略。采用一种新的技术标准、在市场上为一款新产品寻找定位或者评估一支股票的价值,这些行为中都被加入了自我指涉的期待。人们勉强作出决策的唯一办法是从过去的经验中寻找模型和经验法则,这样一个由进化的、互动的、混乱的行为主体所组建起来的世界永远无法达到均衡。阿瑟的酒吧问题产生了一种有趣的可能性,即我们在现实世界的经济中看到的许多波动或许是由人们决策原则的动态性,而非外源性的随机振动引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