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族主义是集体主义最低劣、最野蛮的原始形式。这个观点把道德的、社会的和政治的意义归因于一个人的遗传血统,认为一个人的智力和性格特征都是由身体内部的化学作用造就和遗传的。那意味着在实践中,对一个人的判断不是根据他自身的性格和行为,而是根据其祖先的集体性格和行为。
种族主义断定,人类大脑里的内容(不是认知器官,而是认知器官的内容)是遗传的;在一个人出生前,他的信念、价值和性格就被他无法控制的生理因素决定了。这是穴居人在先天观念或遗传知识上的教条,已经完全受到哲学和科学的排斥。种族主义是野蛮人创造的教条,并对野蛮人有利;这是谷仓或畜牧场式的集体主义,适合区分不同品种的动物而非区分动物与人的差别。
就像形形色色的决定论一样,种族主义废除了人区别于其他所有生命物种的特征:他的理性能力。种族主义否定人的生活的两个方面:理性与选择,或者思维与道德,而用化学宿命论取而代之。
有个受人尊敬的家族为了"保护家族名誉”而支持毫无价值的亲戚,或隐瞒他们的罪行(就好像一个人的道德声望会被他人的行动损害似的);有个乞丐吹嘘自己的曾祖父是帝国创建者,或者有个小城镇的老处女吹嘘舅公是州参议员,而她的第三个堂兄曾在卡内基音乐厅举办音乐会(就好像一个人的成就能够掩盖他人的平庸似的);有一对父母为了评价未来的女婿而追溯后者的家谱;有个名人的自传从详细的家族历史写起。所有这些都是种族主义的例子,是这种教条的返祖形式,它全面地表现在史前原始人的部落战争中,纳粹德国的大规模屠杀中,以及今天所谓的"新兴国家”的种种暴行中。
这个理论把’‘好血统”和“坏血统”当做道德一智力标准,只会在实践中导致血流成河的恐怖事件。种族主义者把自己视为没头脑的化学成分集合体,对他们而言,暴力是唯一向他们敞开大门的行动道路。
现代的种族主义者企图通过特定种族的某些成员在历史上的成就,来证明这个种族的优越性或低劣性。一位伟大的发明家在世的时候,他被自己的同胞嘲弄、谴责、刁难和迫害;接着,在他去世几年之后,他的同胞又用一座民族纪念碑把他奉为神圣,并以他证明德国(或法国、意大利、柬埔寨)的伟大性,向他欢呼。这种常见的历史场面就像种族主义者犯下的集体主义剥夺一样令人厌恶。
正如不存在集体主义或种族主义思维,同样也不存在集体主义或种族主义成就。世界上只存在个人思维和个人成就,而文明不是毫无差别的群众的匿名产物,而是个人智力成就的总和。
即便能够证明——事实上没有得到证明——在某个种族的成员中,其潜在高级智能的发生率大于其他种族的成员。这仍然不能告诉我们关于任何特定个人的情况。天才就是天才,不管他所属的种族中有多少低能儿,低能儿就是低能儿;不管与他拥有相同种族起源的天才有多少。南方的种族主义者们宣称,黑人天才应该被视为低人一等,因为他们的种族曾经“制造出’’一些暴徒;德国的暴徒宣称自己高人一等,因为他的种族曾经“制造出”歌德、席勒和勃拉姆斯。这两种说法的不公正都同样令人无法容忍。
当然,这不是两种不同的说法,而是同一种基本前提的不同运用。断言任何特定种族是优还是劣的问题与此不相干;种族主义只有一个心理根源:种族主义者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种族主义寻求不劳而获。它寻求自动获得知识;它寻求自动评价人们的品质而忽视运用理性或道德判断的责任;而最重要的是,它寻求自动的自尊(或伪自尊)。
把自己的美德归功于种族起源,就是承认自己不知道获得美德的过程,往往也就承认自己没能获得美德。在种族主义者中,绝大多数都没有获得个人认同感,他们都不能声称自己获得任何个人成就或荣誉,便只能断言其他某个部落低劣,以此来寻求“部落自尊”的错觉。观察一下南方种族主义者们那歇斯底里的狂热;观察一下,种族主义在贫穷的白人废物中比在白人知识分子中更普遍,就能明白这一点。
从历史的角度说,种族主义总是与集体主义一起兴起和衰落。集体主义认为个人没有权利,个人的生命和工作属于群体(属于“社会",属于部落,属于州,属于国家),而且群体凭借自己的奇想,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牺牲个体。实施集体主义的唯一方式就是暴力,而中央集权制总是集体主义的政治结论。
专制国家只是帮派统治的制度化形式,不管哪个特定帮派攫取权力都是如此。而且,由于这样的统治没有理性的正当理由,由于从没有人曾经或能够获得这种理由,因此,在形形色色的专制国家中,种族主义的神秘性都是至关重要的因素。这种关系是互惠的。中央集权制产生于史前的部落战争,产生于这样的观念:一个部落的人们是其他部落的自然掠食者;并且在部落内部建立起种族主义分支,即由人的出身——例如世袭的贵族头衔或世袭的农奴身份——所决定的等级制度。
在纳粹德国统治下,为了证明人们的雅利安血统,他们必须填写有关自己数代祖先的问卷。反犹太主义特别盛行,但现在只有官方的大屠杀被称为"政治清洗"。
种族主义只有一种解毒剂:个人主义哲学及其政治一经济推论一自由资本主义。
个人主义把人一一每一个人——视为独立的、至高无上的实体,拥有不可剥夺的生命权,这种权利来自他作为理性生命的本性。个人主义认为,文明社会或任何形式的联合会、合作性团体或人们之间的和平共处,都只有在承认个人权利的基础上才能实现;而且这样的群体除了其成员的个人权利之外,没有其他权利(见第12、13章)。
在自由市场中,重要的不是一个人的祖先、亲戚或基因、身体的化学性质,重要的只是这个人的品质:创造力。资本主义根据他的个人能力和雄心壮志来判断他的价值并相应地给予报酬。
没有任何政治体系能够通过法律(或武力)建立普遍理性。但资本主义是唯一按照下面这种方式运转的体系:奖励理性而惩罚所有形式的非理性——包括种族主义。
完全自由的资本主义体系在任何地方都尚未存在。但是,在19世纪的半自由经济中,种族主义和政治控制之间的相互关系却极其重要。对少数民族的种族和/或宗教迫害程度与一个国家的自由程度成反比。在经济控制最严的国家中,如俄国和德国,种族主义的势力最强;而在当时欧洲最自由的国家英国,种族主义的势力最弱。
是资本主义让人类迈出了通向自由和理性生活方式的第一步。是资本主义通过自由贸易的方式,突破了国家和种族樊篱;是资本主义在世界上的所有文明国家中废除了农奴制和奴隶制;是实行资本主义的美国北方毁灭了南方封建农业社会的奴隶制度。
在短短的150年左右的时间里,这就是人类的历史潮流。关于那股潮流产生的惊人结果和成就,就不需在此赘述了。
集体主义的兴起使那股潮流发生了逆转。
集体主义再一次开始向人们灌输这样的概念:个人没有任何权利,集体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道德权威以及不受限制的权力,个人在自己的群体之外没有丝毫重要性。这时候,必然产生的结果就是人们开始在自我保护、迷惑不解和潜意识的恐怖中,受到这个或那个群体吸引。最简单的集体主义,也最容易辨认出(特别是对智力有限的人来说)它最苛求的‘‘归属”和“团结”形式:种族。
就这样,集体主义的理论家、"仁慈的"专制国家的‘‘人道主义"鼓吹者带来了20世纪种族主义的复活和恶性发展。
美利坚合众国在其伟大的资本主义时期,是地球上最自由的国家;它是对种族主义理论的最好驳斥。所有种族的人们都来到这里,有些人来自在文化上并不显眼的国家,但他们却拥有创造力——在他们控制严密的祖国,这些能力会受到埋没。各个种族群体的人们已经彼此厮杀了几个世纪,他们在美国学会了和谐地共同生活并和平地合作。因此,美国被称为"熔炉”有充分的理由。但是,很少有人意识到,美国并没有将人们融入集体主义的灰色一致性中,而是通过保护他们的个人权利将他们团结起来。
美国的确存在种族歧视,其主要受害者是黑人。这个问题产生、发展于非资本主义的南方,但并不仅限于该地区。南方对黑人的迫害在过去和现在都非常可耻,但是在这个国家的其余部分,只要人们是自由的,那么,在启蒙以及白人自身经济利益的压力下,甚至种族歧视的问题也会逐渐让步。
今天,美国的种族歧视问题进一步恶化,其他形形色色的种族主义也是如此。美国的种族意识变得明显起来,让人联想起19世纪欧洲最落后的国家中最可怕的岁月。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都是相同的:集体主义和中央集权制的发展。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尽管有"自由主义者”大声疾呼种族平等,人口调查局最近却报告说“【黑人的】经济状况与白人相比,在差不多20年的时间里,都没有得到改善"。在我们更自由的’‘混合经济”年代,黒人的经济状况一直在改善;但它却随着"自由主义"福利国家的逐步扩大而恶化起来。
在“混合经济"中,种族主义的发展与政府控制的发展同步。“混合经济”将国家分解为压力集团之间制度化的内战,在互相损害的情况下,每一方都为了合法利益与特权而战。
如今,这种压力集团及其政治游说团的存在已经得到公开的、玩世不恭的承认。在任何政治哲学、任何原则、理想或长期目标上的伪装,将很快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我们差不多承认这个国家如今正在没有方向地漂浮着,任由各种中央集权制帮派玩弄着盲目的、短期的权力游戏,每个帮派都意在掌握法律武器,以便争夺眼前的任何特殊利益。
由于一致的政治哲学,每个经济群体都一直在扮演自己的毁灭者,为了某种一时的利益而出卖自己的未来。在这方面,商人的策略一度是最具自我毁灭性的;但黑人领袖目前的策略与商人的策略相比,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要黑人领袖反对政府实施的歧视,权利、正义和道德就在他们那边。但是,他们已不再为此而奋斗,现在,围绕种族主义问题的混乱与自相矛盾已经达到了难以置信的高潮。
阐明相关原则的时刻到了。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南方各州对待黑人的政策都与这个国家的基本原则相矛盾。种族歧视通过法律强制执行,它明显违反了个人权利,是不可饶恕的,很早以前就应该宣布南方的种族主义法令违宪。
南方种族主义者要求获得"州权”,但‘‘州权"概念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世界上不存在一些人侵犯他人权利的“权利"宪法的"州权'’概念属于地方当局和国家之间的权力分配,是用来保护各州免受联邦政府侵害的;它并没有赋予州政府以不受限制的专制权力来控制公民,也没有赋予州政府特权来剥夺公民个人权利。
的确,联邦政府曾经以一种不必要也不符合宪法的方式,利用种族问题来扩大自己的权力,而且树立了逐步蚕食各州合法权力的先例。但这仅仅意味着州政府和联邦政府都错了,并不能作为南方实行种族主义政策的借口。
在这一背景下,最恶劣的自相矛盾之一是许多所谓的"保守派”(并不仅仅局限于南方)的立场。他们自称是自由、资本主义、财产权和宪法的保卫者,同时也鼓吹种族主义。他们似乎对原则不够重视,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破坏自己赖以立足的基础。否认个人权利的人不能要求、保卫或支持任何权利。正是这种所谓的资本主义支持者,在帮助毁谤和破坏资本主义。
‘‘自由主义者”也犯有同样的自相矛盾,但形式不同。他们鼓吹为了多数派不受限制的统治而牺牲所有的个人权利,然而却摆出一副捍卫少数派权利的姿态。而世界上最小的少数派就是个人,那些否认个人权利的人,没理由说自己是少数派的桿卫者。
现在,在黑人领袖的新要求之下,自相矛盾、目光短浅的实用主义以及对原则的玩世不恭式轻蔑和残暴的非理性,都发展到了顶点。
他们不是在反抗种族歧视,而是在要求将种族歧视合法化并强制实施。他们不是在反抗种族主义,而是在要求建立种族配额制。他们不是在为社会和经济问题中的“肤色平等”而奋斗,而是在宣布“肤色平等”是邪恶的,而且“肤色"应该成为首要的考虑因素。他们不是在为了平等权利而奋斗,而是在要求特殊的种族特权。
他们要求在就业问题上建立种族配额制,要求按照特定种族在当地人口中的比例,在种族的基础上分配就业机会。例如,由于黑人占纽约城人口的25%,因此他们就要求:在特定行业中,黑人雇员要占25%的比例。
在种族主义体制中,种族配额制曾经是最严重的罪恶之一。在沙俄的大学中,在俄国主要城市的人口中,就存在种族配额制。在这个国家,对种族主义者的谴责方式之一,就是在某些学校实行秘密的种族配额制。只有当就业问卷中停止询问申请者的种族或宗教时,正义才算获得了胜利。
今天,要求建立种族配额制的不是压迫者,而是一个被压迫的少数派群体。
这种特别的要求甚至对“自由主义者'’来说也太过分了,他们中许多人感到震惊和愤慨,便彻底而公开地指责种族配额制。
《纽约时报》(1963年7月23日)写道:“抗议者在玩弄‘数字游戏’,他们遵循的是不折不扣的邪恶原则。要求把25%(或任何其他比例)的工作机会给予黑人(或任何其他群体)是错误的,基本理由就是:他们要求提倡的这种‘配额’体系本身就表现出歧视……长期以来,本报一直在反对法官职位方面的宗教配额;我们也同样反对就业方面的种族配额,从最高的职位到最低的职位都反对。’’
如果他们要求侵犯他人的权利,他们也就否定和丧失了自己的权利。
仿佛这种要求中明目张胆的种族主义还不够似的,一些黑人领袖走得更远。小惠特尼*M.扬是全国城市联盟的执行理事,他作出了如下的声明(见1963年8月1曰的《纽约时报》):
“白人领袖必须老老实实地承认,在我们的整个历史中,都存在着一个特殊的特权公民阶级,他们能获得优先待遇。那个阶级就是白人。现在,我们要说:如果两个人,一个白人和一个黑人,都同样胜任同一项工作,那就雇用黑人。”
考虑这次声明暗示的意思:它不仅要求种族基础上的具体特权,而且要求白人为其祖先的罪恶受到惩罚。它要求拒绝把一个职位给白人工人,因为他的祖父可能有过种族歧视行为。但是,也许他的祖父没有那种行为,或者他的祖父根本没在这个国家生活过。既然不考虑这些问题,那就意味着白人工人受到了集体主义种族罪行的控告,导致这一控告的原因只是他们的肤色。
然而,最恶劣的南方种族主义者就是依据这个原则,当一名黑人犯下任何罪行的时候,就以集体主义种族罪行控告所有黑人;并且因为黑人的祖先是野蛮人,所以把全部黑人都当做劣等种族来对待。
对于黑人领袖的种族配额制要求,人们能做出的唯一评论就是:’‘根据什么权利?根据什么法规?根据什么标准?’’
那条荒谬的邪恶策略正在破坏黑人斗争的道德基础。他们的事业以个人权利原则为基础。如果他们要求侵犯他人的权利,他们也就否定和丧失了自己的权利。这时,应该对他们和南方种族主义者给予同样的回答:世界上不存在一些人侵犯他人权利的"权利"。
然而,黑人领袖们的整个策略现在正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例如,要求在教育上实行种族配额制,计划让数百个孩子,既有白人也有黑人,被迫到较远的学校上学,目的是保持“种族平衡"。同样,这也是纯粹的种族主义。正如这一要求的反对者指出的那样,出于种族的原因而把孩子安排到某些学校,不管是为了种族隔离还是种族融合,都是同样邪恶的。利用孩子作为政治游戏中的赌注,单单这个想法就应该引起所有父母的愤恨——不管他们的种族、宗教和肤色是什么。
现在国会正在考虑的"民权法案,是公然侵犯个人权利的另一个例子。在政府拥有的机构和组织中禁止所有歧视是正当的:政府没有权利歧视任何公民。而且,根据同一原则,政府也没有权利损害一些公民来让其他公民不受歧视。它没有权利在私有机构中禁止歧视,这会侵犯私人财产权。
不管是黑人还是白人,都不能对他人的财产提出要求。如果一个人作为私人而拒绝与别人交往,那么后者的权利并没有受到侵犯。种族主义是一种邪恶的、非理性的、在道德上令人鄙视的教条,但是不能通过法律来禁止或规定教条。同样,我们也不得不保护种族主义者使用和处置其个人财产的权利。个人的种族主义不是法律问题,而是道德问题,只能通过私人途径——如经济抵制或社会排斥——来与之斗争。
不用说,如果那部“民权"法案获得通过,那么在美国历史上有关财产权的令人遗憾的记录中,这将是对财产权最严重的破坏。®
黑人是最迫切地需要保护个人权利的人,而他们现在却成为损害个人权利的先锋。这一点讽刺地表现了我们时代的哲学荒谬和由此造成的自我毁灭潮流。
瞥告一句:别通过屈服于种族主义而成为同样的种族主义者的受害者;别因为某些黑人领袖可耻的非理性而责怪所有黑人。如今,没有任何群体拥有正当的知识分子领袖或正当的代表。
作为结论,我将引述1963年8月4日的〈纽约时报〉中一篇令人震惊的社论——之所以震惊,是因为这种性质的观点在我们的时代并不典型:
“然而,问题不在于一个在肤色、容貌或文化上具有鲜明特点的群体是否拥有集体权利。不,问题在于任何美国公民一不论其肤色、容貌或文化如何一是否被剥夺了作为美国人的权利。如果这个人拥有法律和宪法赋予他的所有权利和特权,那么我们就无须为群体或群众忧心一事实上,那些群体并不存在,那只是一种形象化的说法。”
①这部法案最终在1964年获得通过,其中包括违犯财产权的那部分内容。——作者补注
(1963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