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谈到以上案例时,只是在训练自己的推断能力。要推导出最终结论,一定要联系更多表现。为掌握从其他性格表现中获得有用信息的方法,接下来说说另外几个案例。
最初的记忆可以折射出一个人生活态度的雏形
案例一
有个三十五岁的男人是个神经焦虑症患者,每次离家都会非常焦虑。他也尝试工作过,但一走进办公室就会焦虑,整天呻吟不止。他的焦虑唯有在他回家跟母亲相伴时,才会暂时中止。他这样提及自己的最初记忆:“四岁那年,我经常坐在窗前,饶有兴致地看着大街上正在勤奋工作的人。”这表明他对工作中的人兴趣浓厚,希望成为他们的观众。只有让他觉得自己能跟其他人共同工作,才能改变他的生活态度。过去他认为自己仅有的生活态度,就是从别人那里得到帮助。要改变他的人生观,要批判他的观点,要让他明白那是错误的。在改变他的观点这件事上,药物、手术都没有用。不过,我们可以提议他选择自己有兴趣的工作,这就需要对他描绘的内容进行研究。我们在观察中发现,他要看清四周的东西,一定要聚精会神才行,因为他的近视十分严重。这导致工作中每次出现状况,他的精力都不在工作,而在“看”这件事上。但这并不重要,康复之后,他找到了实现自身价值的方式:经营画廊。
案例二
有个三十二岁的男人来接受治疗,他得了癔症性失语症。两年以来,他都无法讲话,只能发出很细微的声音。当初他走在街上,不慎踩上香蕉皮摔倒了,之后又被出租车撞到了。他呕吐了两天,从此患上了难以治愈的偏头痛。他有很大概率是脑震荡了,但这可不会让他说不出话来。他在事后八天都说不出话来,便控告了出租车司机,要求对方负全责,还要求出租车公司赔偿自己的损失,可审判结果直到现在都没出来。显然要是此次事故真让他失去了一种器官功能,就能大幅提升他打赢官司的概率。由于他的确无法再大声说话了,因此说他诬告是不成立的。那次事故过后,他可能确实发现自己的语言功能不如从前了,但并未想过有没有改善的必要。
一名喉科专家也检查不出他有什么毛病。他提到自己的最初记忆是这样的:“我在摇篮中晃来晃去,然后钩子脱落,摇篮掉下来,我也摔下来受了伤。”他一直在突出摔倒这件事,但任何人都不会愿意摔倒。由此可知,在他心目中,摔倒非常危险,且吸引了他所有关注。“妈妈在我摔下来后跑到房里,神情紧张。”他在用摔倒的方式引起妈妈的关注,其中还隐藏着责备:“妈妈并未好好照料我。”出租车司机和出租车公司的责任同样是没好好照料他,两件事的道理是相同的。这种生活态度说明,他幼时备受宠溺,对别人的照料充满向往,从未改变。“我五岁时摔下高二十英尺的楼梯,五分钟说不出话来。”可知他十分容易丧失语言功能,觉得摔倒引发这种结果顺理成章,但我们却不能把摔倒视为他的失语症的病因。这种过往导致他一摔倒就不会说话了,已经成了习惯。要改变他这种错误观念,让他明白摔倒并不会导致语言功能丧失,这样他的症状才会消失。另外,他在那次事故后丧失语言功能长达两年,这很不合理。他一直想不明白这件事,个中原因就藏在他的记忆中。他说下去:“妈妈跑过来,神情紧张,太紧张了。”他妈妈被这两次意外吓得魂飞魄散,将大量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获得他人的关注与关怀,便是他的目的所在。他想为自己的悲惨遭遇找个能承担责任的人,这点我们能够理解。这是所有被惯坏的孩子在意外事件发生时的统一想法,不过具体做法未必是丧失语言功能,每个人各不相同。这位病人的失语症是他独有的,是他生活的组成部分。
案例三
我经常收到一位男士的求助,他二十六岁了,说自己无法找到理想的工作。八年前,在父亲的帮助下,他成了一名经纪人。最近,他辞掉了这份工作,因为他对此一直提不起兴趣来。他想努力获得一份新工作,无奈始终没能成功。他表示,自己既失眠又轻生。辞掉工作后,他去过另外一座城市,想在那里创立一番事业,但很快又回来了,因为他母亲得了重病。
我们通过他的遭遇推测,母亲对他十分宠溺,父亲却对他十分严厉,他的做法可能是在抗议父亲。之后又得知,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且是年纪最小的孩子。他的两个姐姐一直想掌控他,父亲也对他吹毛求疵,家庭给了他不小的压力。家里对他态度和蔼的,只有母亲。
十四岁那年,他才进入学校,后来又被父亲送到农业学校,因为父亲准备收购农场,想让他帮自己的忙。在学校,他成绩非常好,可做一名农民并非他的梦想。之后,他在父亲的安排下做了一名经纪人。对于这一行,他并无兴趣,却因为母亲的缘故,坚持了八年。
童年时期,他很懒惰,也很胆怯,对孤独、黑暗心存恐惧。一个懒孩子身旁肯定有个人照料他的生活,一个畏惧孤独、黑暗的孩子身旁肯定有个人宽慰他,母亲便是他的这个人。他觉得人际交往很复杂,但他本人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对爱情、婚姻毫无兴趣,因为父母让他相信结婚不会让人幸福。
父亲还想迫使他继续做经纪人,他却想成为一名广告人,这是他的理想,但他觉得要想从家里获得物质、精神方面的支持是不可能的。他的做法无处不在彰显对父亲的抗议。做经纪人时攒的钱足以让他自立门户,他本可以用这些钱学习怎样成为一名广告人,但他之前并没有这种想法,他要到这时才想到,把这当成一把锋利的剑,跟父亲对抗。
他的记忆说明他幼时被惯坏了,且从未停止跟父亲对抗。他回想起自己曾在父亲开设的饭馆中工作,总是把这张桌子上的盘子挪到那张桌子上,还会把它们全都清洗一遍,这是他的乐趣。父亲却为此怒不可遏,打了他一巴掌,当时有很多人在场。他跟父亲的对抗就始于这一巴掌,这种对抗还被他发展成了战争。对他来说,让父亲受伤,满足自己,才是关键所在,而工作并不重要。
要了解他何以会轻生,同样并非难事。通常说来,自杀者都会有自责。他每回产生自杀念头时都会想:“父亲真是凶恶。”他把父亲当成了自己在工作中受挫的罪魁祸首。不管父亲让他做什么,他都会抗议,但他并无独立创立一番事业的能力,他太喜欢依赖别人了。对于工作,他持游戏态度,很不认真。他之所以表现得好像很想找工作,是因为他觉得母亲对自己很友善。但他的失眠也源自他对父亲的抗议吗?
失眠会让他第二天工作时不能集中精力,这样他便不能工作,让父亲得偿所愿。他原本能清楚说出工作和被管束都非自己所愿,但他却心存顾忌,这是因为他想到了母亲,还有家里的经济条件。他要是彻底放弃工作,家人就会彻底放弃对他的支持,把他视为毫无价值的人。于是,他要用失眠作为自己的借口。
他一开始说自己从来没做过梦,之后又提到自己常常做这样一个梦:一个人往墙上扔球,然后球再被弹回来。如何在这个平凡的梦和他的生活之间建立关联?我问他:“之后发生了什么?对球被弹回来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他说:“每次球被弹回来,我就醒了。”合乎情理的解释出现了,这个梦就是让他从梦中醒来的闹钟。他认为,所有人都想逼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在梦中,他看到有个人往墙上扔球,随即他便醒过来,失眠了。到了第二天,他就没有力气工作了。这便是他跟父亲委婉对抗的方式。他的行为表面看来相当聪明,实际对他人、对他自己都没什么好处,因此需要矫正。
他在说出这个梦以后,就不再做相同的梦了,但他表示自己还是时常会在夜半醒来。他不再做这个梦,是因为明白自己的伎俩会被人看穿,可他依旧希望自己翌日会毫无精神。除了缓和他与父亲的矛盾,什么方法都帮不了他。要先让他别再把精力都放在跟父亲对抗上,然后才能解决他的问题。我首先认同了他的做法:“做错的是你父亲,我不赞成他用这种方式干预你这么多,他可能也应接受治疗。不过,你要改变他,是不可能的。例如下雨时,你能做的不就是打伞或是搭乘出租车吗?莫非你想跟雨抗争?你现在的做法就好比跟雨抗争。你有能力,这我明白,可这同时也是在伤害你自己。”我对他在事业方面犹豫不决、不珍视自己的生命、出走、失眠这些做法做了解析,然后跟他说,在向父亲泄愤时,他本人也受了伤。
我诚恳地建议他:“今天晚上在自己随时会醒来的念头中睡下,你明天肯定没有精神。不妨想想你不能工作,让父亲暴跳如雷是什么情况。”我希望他能留意到,怎样让父亲受伤,已成了他每天关注的焦点。只有让这场战争停止,治疗才能开始。他已经被惯坏了,不管是我们还是他自己,都已清楚了解这一点。
这是一个十分类似于俄狄浦斯情结的案例。这个年轻人对母亲充满依赖,却时刻想着怎样让父亲受伤害。这缘自母亲对他的宠爱和父亲对他的吹毛求疵,与性别无关。他对自身处境估计错误,他的这些做法不是亲缘关系所能阻挡的。他的苦恼来源于他本人的经验,跟杀掉酋长的野人的本能没有关联。所有严父慈母教出来的孩子,都有可能步他的后尘。他想让父亲受伤,自己却不能独立,这就是他的生活态度的起因,一点儿都不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