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是人类生活中不可避免的环境因素,就像空气中的杂菌,时刻漂浮在我们周围。
一般情形下,谣言自生自灭,不会引起什么问题。不过有时候它们也会引发较大的个人反应,甚至社会骚动,酿成某些意想不到的后果。因此长期以来,谣言被严肃的人们描绘成一只难以归类的神秘动物,行踪诡谲,无法捉摸,就像妖精或者狐仙,专干迷惑人引诱人的勾当。
然而,这种描绘很大程度是对谣言本质上的歪曲。一些批评者紧紧抓住“未经证实”这一特征大做文章,却故意回避谣言的实际结果——经验告诉我们,绝大多数谣言完全担得上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这八个字。事实更提醒我们,不少被斥为谎话的谣言,只是比官方消息跑得更快的真相而已。
作为世上最古老的传媒,谣言经常充当真相的替代品或安慰剂,也长期遭受不公平的待遇。道理很简单,因为谣言天生反骨。它反体制反权威,反过来,体制和权威针对谣言当然就会千方百计。可是就如耶稣所说:“那没有看见就相信的人有福了。”人们听从一个谣言,往往仅因相信,并不考虑谣言传播者的金钱、地位、阶级、名誉和权力。如果说这样还不易理解,那么我们可以将谣言比作一个信息的黑市:当计划经济式的信息管制全面铺开,黑市就会繁盛。除非你手中有一个证据确凿的事实可以发布,你休想把一个活跃的谣言彻底消灭;除非体制允许一个多元的公开而透明的信息市场存在,否则别想遏制基于信任的谣言在私下里流通。
从传播学的角度看,真相、谣言与谎言没什么区别,因为它们都是信息。只要是信息,就遵循信息传播的一般规律,离不开渠道、媒介、场景以及传播心理。当然,它们在其它方面还是大不相同的。谎言的核心是欺骗,真相的核心是事实,而谣言最暧昧,它是中性的,称不上好,也算不得坏。它介乎于事实与欺骗之间,其核心来自影响。所以有社会学家认为,谣言就是一群人在讨论过程中产生的即兴新闻。某种意义上,它是集体行动,目的是为无法解释的事件寻求一种答案。
有社会学家给出了一个谣言的公式:谣言=(事件的)重要程度×(事件的)含糊程度。然而,这个简单的公式可能忽略了很多因素。比如说,什么样的事件才算得上重要?答案显然千差万别。不同的群体有不同的环境,也有不同的心理偏好,故而会对不同的谣言产生兴趣。巴布亚新几内亚的一个酋长新娶了敌对部落酋长的女儿,对于那里其他族群而言都是重大事件,可是对于身处纽约曼哈顿的银行家来说毫无意义;同样的道理,一个商业集团的董事长罹患绝症的谣传可能震动全球股市,却不大可能在大学校园里掀起波涛。
谣言传播的心理基础非常重要,以至于我们可以反过来推测,隐藏在谣言背后的真实的社会期许。这一点,从时人多偏重传播与食品、拆迁、治安等话题有关的谣言即可知晓。甚至有学者概括,谣言其实就是大众主观情感的投射。
不过,答案远没有那么轻易简单。举个例子,同样一个谣言,在如今的居民公寓里的传播速度肯定比学生宿舍里慢——环境同样是谣言传播的关键要素。历史学家霍布斯鲍姆就注意到,18世纪晚期到19世纪,英国乡村的谣言中心往往是鞋匠铺。相对的,肉铺就很少起类似作用。即使是酒吧也无法承担相应的功能,因为鞋匠那里三教九流老弱妇孺皆可前往,酒吧却只限成年男性入内。
几乎所有研究谣言的学者都认为,谣言的来源并不重要,因为谣言的基础是传播者,而非制造者。事实上,大多数谣言不是一次成型的事物,而是一个在传播过程中不断塑造的故事。到处寻找并严惩谣言制造者的做法,通常都是反应过度的病态行为。
从传播模式来看,很多谣言与墨西哥人浪十分相像。有的研究者认为,一个50000观众的足球场,只要有30个人发起,就可以启动一次人浪。可是,这一结论很难解释,为什么在一场比赛中,成功启动的人浪并不多。因为他们忽略了,只有当观众对比赛抱有更大的心理期许之时,人浪才容易发起。研究者也没有解释,人浪为什么会逐渐停歇。其实,人浪与谣言一样,关键在于传播者,而非发起人。当有人站起来高呼:“人浪”,除非他身体一侧(通常是右侧,因为多数人是右撇子)的人也跟着扬起双臂站起来,持续时间约1秒,并且这一动作继续得到右侧的人效仿,否则人浪不会传递。假如这个过程中有人不起身,保持坐姿2秒,并为右侧之人效仿,人浪就会中止或者逐渐平歇。
问题是,在谣言的人浪中,你究竟会不会站起来欢呼?抑或保持坐姿,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