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包在文本形态上表现为单一的或者是多种形态符号关联在一起的图像,表情包可以动或者不动,可以有声音或者没有声音,可以有文字或者没有文字,但如前所言,必须有“图”。表情包的现场性,来自于其可以发送得更为快速和作为“图”所具有的生动活泼。文字一般需要一系列的键盘敲打动作,而表情包只需要打开选择即可,所以发送表情包会大幅提高回应的速度,给人更强烈的即时存在感。静态表情包抓住呈现的是“刹那间”的意义,将其直呈眼帘。动态表情包通过一些简单的变化,让图像在时间序列中占据一定的位置,从而加深这种生动感和意义表达。
生动活泼是作为像似符的图像(image)符号本身携带的一种品格,“像似符(icon)是这样一种符号,它仅仅借助自身的品格去指称它的对象,并且无论这种对象事实上存在还是不存在,它都照样拥有这种相同的品格。”[6](P51)像似符号的特点,即在于其形象性和生动性,以及同时具有的模糊性。相对于语言表意,图像表意具有一种在场性。“图像作为言说符号就是视觉对世界的陷入,或者说,世界被陷入其中的视觉图像所言说;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图说’成了无可置疑的‘在场言说’,即视觉作为身体器官陷入世界之中而言说世界。由此,身体器官、图像符号和存在世界无缝对接、零距离触摸。”[7]但是,这种在场性,是相对于语言言说的在场性,“图像符号是身体的延伸及其触摸事物的器官”[7],观看是“陷入”被看的事物。表情包的观看,引发的是一种视觉陷入,而不是超越其之上。语言则是一种提示性的符号,能指本身即不在场。表情包传播可以引起视觉陷入,但却并不是完全意义的在场,因为“所谓‘在场’是身体本身在事情发生、进行的现场;在场是一种主体间交往互动的实在关系”[8]。表情包连接可以构建主体间的交往互动关系,然而却并不是用“身体”在场去构建,因此这是一种逃离了身体语境的“拟在场”。“拟在场”的在场感得自于“图”。
从表面上看,表情包会“相像”于人们的表情。然而,表情包发展到今天,其所囊括的范围已经远远超越了与人的表情存在“相似”关系,实际上,“表情符号并不以摹写表情为主要意图,它更强调情绪、态度或感觉的传达。当我们在网络文辞中使用一个表情符号时,它和我们自身的表情没有实际联系,它只和我们假设的情绪、态度或者感觉有关,它是一种自娱自乐的语言工具”[9]。即便是在表情包发展的初期,表情包展示的表情符号与表情包发送者的表情之间也没有相似关系,只和意图表情有一定的关系。换言之,它属于积极修辞,“积极的修辞,却是具体的,体验的……其轨道是意趣的连贯。它同事实虽然不无关系,却并不一定有直接的关系”[10](PP.48-49)。陈望道先生的修辞学见解虽然主要针对的是语辞,其积极修辞和消极修辞之分却完全适用于表情包的使用。并且,从表情包使用的历程来看,积极修辞的力度也在不断增强。
逃离身体语境使得表情包和真实的表情不具有再现关系,而和发送者意图表达的表情、情绪或感觉具有一定的关联,也就是说,表情包实际上是人们意图情绪和情感的一种化身,是人们对情绪和情感的一种可控表达,也正因此,表情包是一种视觉修辞方式,更具体地说它主要是一种图像修辞方式。因此,对比表情包与表情包使用者,表情(或者情绪、情感)与表情呈现者这两组的控制关系,我们会发现前面一组的可控性更强,后面一组只有演员才比较擅长。也可以说,在前面一组关系中,人人都可以成为好“演员”,并不需要真正在身体、情绪和心灵上的投入;而在后面一组关系中,只有特定的人群才能通过控制自己的身体及情绪来传达自己的意图。故而,这也可能是人们喜欢用表情包而并不喜欢用视频直接表达自己的原因之一。表情包是一种“逃离”了身体语境的视觉文化符号。因为逃离了身体,所以不受身体的限制,也不会展露身体,更为安全也貌似更为“自由”。因为图像在视觉上的直接性,它成为身体的“化身”或“替身”。所以,表情包的奇妙就在于,它逃离了真实的身体,却又找到一个或一些别的“身体”来安放自己的主体性。“身体是自我主体性之所在,以身体为中介,意义被生产和再生产出来。”[11]自我主体性因为表情包的使用而进一步彰显。
作为“化身”或“替身”的表情包,理论上有无穷的化身可能和方式,技术上也在不断解放普通人生产表情包的能力。但实际上我们会发现,表情包的演进历程却存在着明显的程式化套路,表情包通常被“格式化”,在表情包的发展史上表现为,表情包具有“系列”特征,如兔斯基系列、小黄脸系列、傅园慧系列等,经常以“互文”的形式被生产和解读。这或许也正是表情包被称为meme的原因,它背后有一些不断被复制的图式(pattern,mode)。“与图像不同,图式指的是图像的构成方式和抽象演化的结果。在艺术实践中,‘图式化’是一个名词化了的动词,指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图像处理方式,和一种固定的制图模式。”[12](P96)图式化是表情包与生俱来的属性,也是其作为流行文化所决定了的。表情包的使用受到电脑和互联网条件的限制,输入框架限定了人的表情包表意可能。当输入设置中没有现成的表情符号时,表情包的使用频率显著降低,设置便捷的表情包使用频率会高很多。也就是说,表情包基本上是“格式化”的表情符号,并且“格式化”的方案最初由技术人员和少数个别人所设定,目前已经放开给普通人,于是网民们的表情包生产力得以大幅提升。比如,可以随时抓取身边人的某个表情,辅之以文字,用在社交媒体上来表意。因此,网民们可以使用的表情包资料库愈来愈大,以至于它或许可以像文字系统一样,让我们足以通过选用现成的表情包而自由充分地表达自己。
从表情包的渠道来源看,要么是软件自带,要么是网上免费或收费下载,还有一部分属于自制。表情包狂欢与恶搞本质上具有同构性,都需要有一个前文本的存在,哪怕是自制表情包,有一个高辨识度的前文本也会使其更容易流行。而表情包使用者们前文本的集群差异性,也必然会造成表情包在使用人群中的差异性。尽管表情包直观,但在具体表意上多因语言、文化、年龄、性别而异,很难出现一种普世性的表情包,表情包的普世性与语言的普世性一样,几乎为一种不可企及的理想。
从功效上来看,表情包突破了身体语境的限制,重建一种在场空间。但这种在场仅仅是一种“皮相之见”,“图像的在场性绝非事实和实际的在场,只是由于那层‘存在的薄皮’和视觉经验的吻合,才使我们感觉到它的在场。……‘图说’的诱惑性在于,它可以使观者产生错觉,将在场的符号(符形)误认为是它所意指的存在,而后者实际上并不在场。在场和不在场在视觉图像中‘紧密相拥’,并由此生出‘在’与‘不在’、‘有’和‘无’、‘实’和‘虚’等两极协和的快乐之情。”[7]表情包并非要真的指向一种在场存在,而是要达到一种“拟在场”的效果,“拟在场”的迷人之处即在于,其图形让人误以为是其所指,具有在场的效果,但却同时能隐匿自身,也即这是一种逃离了身体语境的“拟在场”,介于在场与不在场之间,暧昧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