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学家赵毅衡认为,人类传媒的发展经历了三次突变——言语和符号的发明、符号的系统记录和文字的发明、电脑与互联网的产生,第一次突变使人成为“符号动物”,第二次使人成为“符号学动物”,第三次正在使人变成“符号元语言动物”[3]。与常见的媒介史划分方式不同,这种突变划分方式将电脑与互联网作为传播媒介的作用,直接置于印刷之上,视其为一种高速度的陡升。陡升使人面对的符号状况更为复杂,更重要的是建构了新的符号衍生传播方式,而这种方式直接改变人类文明和文化状态。
人类传媒以言语和符号发明为标志的第一次突变,使人成为了追求意义的动物。笔者认为,由于言语的发送不能离开发送者的同时在场,因此这次突变,并没有大幅度造成发送者的缺席,发送者场景与符号场景具有同一性,发送者条件严格限制符号的解释。换言之,即符号发送者的状况构成了符号表达的必要背景和情境,也即题旨和情境处于同等重要的地位。
就言语传播而言,要使符号表意不至于落空,言语传播中发送者、符号和接受者须同时在场,符号表意具有短距特点。符号释义是接受者在享有和发送者共同的时间或(和)空间语境下,基于自身的情况和能力,权衡发送者发出的“符号”和发送者自身情况做出的符号判断。比如,当一个人极尽溢美之词来赞美你,但你却看到他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不屑之情时,只怕作为接受者的你不会将他特意发出的“言语符号”作正面理解,但当你没有看到时,可能就将他的“言语符号”当成真心之言。在这里情境对题旨的解释起到了限制作用,短距交流的特点正在于,它提供了一种“看见(听见)”的在场语境,没有办法将一个人发出的“符号”和他自身携带的无意流露的符号完全区别开来,所以也无法做到单凭他发出的“符号”来释义,总是在自身情况的基础上,根据对他的理解和他发出的“符号”来确定意义,这会减弱特意发出的“符号”对意义的控制力,同时也使最终的意义更加生动丰富,不好被发送者控制。歌迷们一掷千金去参加现场音乐会,而不是选择在家里听偶像的歌曲,其中的差别即在于此。但也很可能见到偶像之后,“粉转黑”了,歌还是那些歌,但人却令人生厌,这即是短距交流带来的负面影响。在言语传播中,同时空发送者成为接受者解读符号必需的伴随文本,并为清晰解读提供保障。也就是说,言语的短距传播中,发送者是同时在场的。
第一次突变中非言语符号虽然也可以长距表意,但仍然需要短距才能达到表意清晰。长距表意效果非常有限,明晰度不够,约4万年前的印尼手印画便是一个例子。我们知道手印画在传达某种意义,但它究竟传达的是什么意义,因为缺失了发送者的在场,很难确定其真正意义。
人类传媒以符号的系统记录和文字的发明为标志的第二次突变,笔者认为其造成了符号信息的传递大范围摆脱其发送者的在场而独立存在的局面,文字的穿越时空、印刷物的跨时空传播都如此。符号系统的存在使得能够借助系统而准确释义。由此,造成了符号文本脱离其产生语境(context)的普遍情形,符号表意的时空距离大幅度拉长。符号文本的独立性越来越强,其内容(content)与形式(form)成为关注的中心,如中国的《易经》、西方的《圣经》均如此。发送者条件若非内化于符号文本,不再能够有效制约符号的释义。甚至,发送者本身成了根据符号文本建构的主体。由此,符号文本的内容与形式取得了独立于发送者去理解的可能,如基于《圣经》的阐释学正是在这种情形下才得以兴起。并且,由于媒介垄断,信息不对称,第二次突变加剧了权力集中,传播者作为符号信息的发送者,其话语权远远超越受众,双方不存在任何交流互动的情况非常普遍。符号与发送者的分离,使其具有长距表意的可能,但也使完全通过传播符号来理解发送者的状况有了大幅度的增加。换言之,也即在符号系统记录和文字传播中,接受者对符号的解读不再以同时空的发送者为必须条件,符号的远距表意得以可能并成为常态,文字的长距表意是以发送者的不在场为前提的。
以电脑和互联网的产生为标志的人类传媒的第三次突变,使人类的符号表意在压缩时空方面成效卓著的同时,也容纳了之前已有的各种表意方式,如将言语、文字符号的表意容纳其中,将“异时空符号表意同时空化”,将交流双方纳入到一个网络空间语境中。与前两种突变着重某种符号(言语、文字)的发明或符号的系统记录不同的是,第三次突变强调的是新的符号工具和媒介技术的产生。新工具和新技术构成了交流传播的新语境,这一新语境中的核心要素即“社交”,如彭兰所言:“传统媒体时代,人们看中的媒体要素主要是内容与形式,互联网时代到来之后,社交成为媒体的核心要素,社交成为内容生产的动力,人们的关系网络成为信息的传播渠道。”[4]表情包的兴盛,是伴随着互联网时代社交要素成为核心要素而出现的现象。“在最初的20多年中,它(指表情包)一直在缓慢地发展;QQ、微博等社交软件的出现,将它带上了高速发展的阶段;直到微信被广泛使用,才真正开启了表情包使用的鼎盛时期。”[5]在互联网传播中,言语、文字和表情包之间主要是一种并列叠加的组合关系,而并不完全是一种替代关系。这种组合的符号表意,比单纯的文字或通过视频、音频进行的交流更加普遍。表情包的兴盛,也即在这种组合表意中,表情包出现的频率和样式的增多。也就是说,表情包和互联网同生共长,与互联网在人们生活中的融入深度成正比。那么,在互联网上,表情包加入进去的组合表意,与人类传媒史上的前两种表意相比,又有什么特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