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卡尔:数学家、物理学家、哲学家
人的伪装就是谎言和虚假,无论是对人对己。人们不愿意听别人说出真相,也避免向别人说出真相。而这些远离正义与理智的德性,都源于他心底的大性。
有目的的行为与其他行为之间有着根本的区别。意志是构成信仰的主要部分,但它无法形成信仰,因为事物的真假要根据我们观察事物的角度来转换。意志喜好偏向某一方面,它转移了精神对它的控制,精神就只能根据其所见到的现象进行判断。
自爱与人类本身,其本性是自私的。人类力求使他所爱的对象至善至美。他追求伟大,却看到自己渺小;他追求幸福,却看到自己可悲;他追求完美,却看到自己充满着缺憾。他要求受人敬爱,却只得到憎恶与鄙视。他发现自己处境尴尬,便在自己身上产生了挥之不去的卑鄙感,因此他对真理怀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他渴望消灭真理,但是摧毁不了真理,于是他就一方面掩耳盗铃,另一方面把己所不欲的强加给别人。
缺点太多是一件坏事,这是毫无疑问的,而缺点太多又不肯承认则就无可救药了。因为在原来的缺点之上又加了一个掩盖真相的缺点。我们不愿意别人欺骗我们,他们若想得到不应有的尊敬,我们就会认为是不正当的。同理,我们若奢求别人的尊敬,也是不正当的。因此,若不是他们发现了我们的缺点和错误,他们是不会伤害我们的。他们不但不会使我们受伤害,相反还能帮助我们,使我们摆脱无知。他们知道这些以后就鄙视我们,为此我们应该心平气和,因为他们无论是明智还是傲慢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就是一个正直的人应有的情操。当我们看到自己的心中有着一种与之相反的倾向时,我们该怎样面对自己的内心?我们是否真的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欺骗他们,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呢?这里面有一个使我害怕的证据:天主教并没有要求我们向任何人坦白自己的罪过,它容许我们保守秘密。但只有一个人是例外,这个人要求我们必须向他袒露自己的内心世界,还命令我们不得欺骗他,并且让我们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还能想象有更加美好的事物吗?人类是那么腐化,总是觉得这条法规太苛刻,这就是大部分欧洲国家都要背叛教会的主要原因之一。
人心是何等卑鄙啊!公正有时只是针对少数人而言的,但我们却觉得不公平。难道要我们欺骗大众才算公正吗?我们可以说,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不公正倾向,在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正是这种劣根性迫使我们在责备别人时要委婉含蓄,以免激恼别人。不能夸大缺点,一定要做出好像是原谅了缺点的样子,并且要时常肯定优点,还要用爱护与尊重的语气。尽管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人们仍时常会把这些当做耳边风,而且总是笑里藏刀地听着这些话,更有甚者还在阴暗的角落里报复为他们开药方的人。
因此,就出现了这种情况:如果有人为某种目的想讨我们喜欢,他们会这么做:我们仇恨真理,他们就隐瞒真理;我们喜欢受奉承,他们就拍起马屁;我们喜欢愚蠢,他们就愚弄我们。这就是地位越高,越远离真理的原因,因为此时人们已经无法离开身边的那些卑劣小人。
一个君主的言行可以成为全欧洲的话柄,全欧洲只有他一个人对此一无所知。他能说出真话来,对于他本人是有利的,但是对于另外那些讲真话的人则不然,因为这使他们遭人忌恨。君主身边的人是唯利是图的,因此,即便是有损国家利益的事,他们也会趋之若鹜。
这种不幸在上流社会中更严重更常见,在下层人中间也是不能避免的,因为讨人欢心总能得到一些好处。人生就这样变成了一场永恒的虚幻。我们只不过是在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中虚度一生,没有人会像他在背后说我们那样当面说我们,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就建立在这种互相欺骗的基础之上。假如每个人都知道他的朋友在背后说了些什么,那也就没有什么纯洁的友谊了。
人的伪装就是谎言和虚假,无论是对人对己。人们不愿意听别人说出真相,也避免向别人说出真相。而这些远离正义与理智的德性,都源于他心底的大性。尽管有人毫不考虑利害关系,对一些事情乱说一气,但也不能肯定他们没有说谎,因为有人是为了说谎而说谎的。
当我们看到自己犯了和伟人一样的错误时,就相信自己并没有完全陷入普通人的错误。可是我们并没有注意到,伟人在犯错误的那方面也是普通人。我们正好处在他们与群众的中间,无论伟人多么高贵,他们总还有些地方与最卑贱的人有所联系,他们并非高不可攀。如果说他们比我们伟大的话,那只不过是他们的头抬得比我们高,而他们和我们都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所以大家是平等的。我的心情并不因为季节的变化而改变,在我心里有自己的快乐和悲伤。有时候我极力向命运抗争,这种挑战命运的光荣使我义无反顾地想要征服它。
事物性质各有不同,灵魂的倾向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因为呈现在灵魂面前的东西都不是单纯的,而灵魂也从不坦荡地把自己呈现出来。因此就使我们产生了喜怒哀乐的感情。事物具有繁杂的多样性,正如音乐中有各种各样的音调一样。如同我们区别各种葡萄一样,有玫瑰香、孔得鲁、德扎尔格,还有各种杂交品种。一个枝上不会结两串相同的葡萄,一串葡萄上也没有两颗完全相同的果实,这就是一种多样性的体现。
神学是一门科学,它同时又包含了多种科学在内。人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但如果我们加以解剖,人就会被分为头、颈、胸和四肢。远看是一座完整的城市,走近它们就变成了具体的房屋、砖瓦、树木、小草、蚂蚁等,以至于无穷。万物同宗却又各不相同,人性之中有多少种天性,有多少种特征啊!
自然模仿其本身,一粒谷子种在肥沃的土地上就会有收成;一条原则被恰当地运用,就能发挥其作用。一切都是规律造就的,自然在分化中模仿,人类则在模仿中分化。自然总是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相同的事情,空间和数目也同样自始至终彼此相连,这样就形成了一种无穷和永恒;这并不是说事物是无穷和永恒的,只是这些有限的存在状态在无穷地轮回。因此,我认为只有那个使之轮回的规律才是永恒的。
在我们的发展与变化中,时间会抹平创伤,我们不再是同一个人。就像战争,无论是侵略者或是被侵略者都将发生变化。这就好比我们侵犯了法兰西,但隔上两个世纪之后再来看它一样。那里的人虽然还是法国人,但已不是当时的法国人了。
在爱情上也是如此,假如他不再爱十年以前所爱的那个人,我就相信他们都不再是十年前的那对了。他们当时是年轻的,而现在她完全不同了。她若还像当年那么美,他也许还会爱她。
本文来源:《思想录》,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