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尽可能准确地推测他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人们每天都要数以百计次地启动心智化系统。有时,这种活动只不过是内心深处的冥思苦想,因为我们天生就对“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感到好奇。当然,在一定程度上,是上面描述的那些关于心智解读能力的研究给读者留下了这种印象,因为在这些研究中,所有参加实验的被试都与观察者之间毫无关系——观察者似乎超脱了一切。但在现实生活中,进化之所以赋予我们心智解读能力,并不是为了让我们变成不被人觉察的观察者。哲学家、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有句名言说得好:“自始至终,我的思想永远都是为了我的行动服务的。”社会思考也是如此。我们在某件事情上成功与否往往与别人做得好不好交织在一起,或者我们的成功往往取决于与他人的互动。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能跟踪或预测他人的思想状态就至关重要了,成败尽在于此。
试着想象一下,假设你正在和朋友玩电子游戏,在游戏中,你们需要在一个迷宫中诱捕一只动物。因为迷宫里根本就没有死胡同之类的地方,所以单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把这只动物赶到角落里去的。相反,你必须与你的朋友联合行动,从两面包抄才能让这只动物无路可逃。再想象一下,你和朋友玩的是网络游戏,两人实际相隔千里,因此你俩无法在一起讨论策略。当然,你能够看到朋友采取的每一步行动,且必须根据你对朋友下一步行动的猜测来决定自己的下一步行动。在神经科学家吉田光(Wako Yoshida)主持的一项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研究中,被试需要完成的任务就与这个游戏类似——吉田光把他设计的任务称为“猎鹿”(stag hunt)。最后的结果表明,被试的合作伙伴的下一步行动越难以预测,其心智化系统被激活的程度就越高。值得注意的是,进入文明社会后,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完全能够用语言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意图,但是我们的灵长类祖先却无法使用语言来促进合作。语言技能的缺乏意味着,如果一群原始人或灵长类动物合作狩猎(或者集体逃避捕食者),那么,许多协调工作都必须通过狩猎团体中的其他成员所发出的可以被直接观察到的简单信号来完成。
我们经常与他人合作,也经常与他人竞争,无论是合作还是竞争,准确地“破译”别人的目标和意图都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别人可能会有意无意地误导我们。在门外汉看来,像扑克这样的游戏似乎很大程度上完全是靠运气,因为所谓的“牌理知识”不但很少,而且非常浅显明了,任何人只要知道什么牌可以打败别人、拿到顺子或同花的概率是多少就可以下场玩一把了。确实,任何一位专业的扑克玩家都会告诉你,打牌所需的技巧确实不多。
第一个技巧是耐心。人们大多想亲自下场玩几手,并且每一手都想赢,自己参与游戏总比在旁默默观看更有意思,而且赢也总比输更有劲头。但在真参与其中时,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时候都处理得相当糟糕,如果打牌时未经仔细推敲就匆忙出牌,那么你很快就会处于下风。打牌最大的诀窍是,你每时每刻都必须非常清楚什么时候应该果断“止损”。第二个技巧是虚张声势。当你抓了一手臭牌时,你能不能骗过其他人,让他们相信你抓了一手好牌?在这种情况下,你能迫使他人弃牌吗?关键是,你不能让别人发现你只是在虚张声势。第三个技巧是辨别出他人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如果各玩家在第一个技巧上旗鼓相当,那么输赢在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他们虚张声势的本事以及识破他人虚张声势的本事。
在一定意义上,心智解读能力就像“军备竞赛”,是会“不断升级”的,因为每一方都会使用某种策略去制衡他人、智取他地。电视剧《陆军野战医院》(M*A*S*H)其中一集叙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温彻斯特是个贵族家庭出生的自大傲慢的医生,他非常不喜欢陆军基地,但是他很喜欢与霍克艾·皮尔斯(Hawkeye Pierce)和其他人一起玩扑克牌游戏。每一次,温彻斯特都能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这个游戏已经让他们濒临崩溃。不过,到了那集电视剧接近尾声时,他们终于识破了温彻斯特虚张声势时的秘密:每当温彻斯特的牌比他自己预想中的还要糟糕时,他就会更大声地吹口哨。因此,到那一集结束时,温彻斯特终于输得一无所有了。在这部电视剧中,温彻斯特成了一个笑柄;但在现实生活中,他(或者与他类似的人)很可能会想到别人已经识破了自己的秘密,然后再策略性地利用这一点来保证自己可以获胜。他可能会改变吹口哨的时间以及吹口哨的方式,以便在拿到一副好牌时推高赌注、在拿到一手烂牌时虚张声势地把别人吓唬出局。而且,这种调整可以无休止地进行下去。
社交天性实验室
策略智商(strategic IQ) 衡量个体在做出自己的猜测时在多大程度上考虑到了其他人可能采取的策略。 |
乔治·克里切利(Giorgio Coricelli)进行的一项实验研究很好地刻画了心智解读能力的“军备竞赛”现象。这是一个“猜数”实验,在实验中,被试要进行多轮实验,每个被试在每一轮实验中都要从0~100这些数字中猜某个数字,然后决出胜败。每轮实验的具体规则各不相同,不过有一个总原则:依据某个被试猜测的数字与其他所有被试猜测的数字之间的关系而定。例如,某轮实验获胜的规则是,如果某个被试猜测的数字最接近于所有被试猜测的数字的平均值的2/3,那就胜出。这就意味着,每个人的猜测都会影响到最终的结果。总而言之,那些完全缺乏策略的人很可能会无视规则随机地在0~100间选择一个数字。而一个稍微懂点策略的被试可能会考虑到,也许其他人都会不讲策略地随机选择某个数字,并认定他们猜测的数字的平均值将会是50,因此他自己会选择33(也就是50×2/3)这个数字。一个更具策略性的人可能会考虑到所有稍微懂点策略的人的策略,假设他们所选择的数字的平均值为33,因此他们自己猜测的数将会是22(也就是33×2/3)。这种策略会一直运用下去,直到最终达到一个纳什均衡为止(纳什均衡为0)。而在其他实验轮次中,获胜规则稍有不同,例如,猜测的数字最接近所有被试猜测的数字的平均值的1/2或3/2的被试胜出。克里切利提出了一个指标——策略智商(strategic IQ),它能够衡量个体在做出自己的猜测时在多大程度上考虑到了其他人可能采取的策略。策略智商的高低与背内侧前额叶皮层的活跃程度的高低有非常强的相关性,但与外侧额顶皮层的活跃程度的高低没有任何相关性(外侧额顶皮层与通常的非社会智能有关)。因此,策略智商看起来有点像社会智能,它与大脑内的心智化系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