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知识的层次
也许，你的志向是成为育狗的专家，或是精通琴棋书画，抑或是通晓诗词歌赋，还有可能你想成为商界大亨，或是在科学界有所建树……如果你真的成功了，那么在你的领域里，人们可能会尊称你是一本“活字典”。王先生对狗充满了兴趣，喜欢阅读关于狗的各类知识。除了熟知犬科各个种类的名字，如“贵宾犬”“斗牛犬”“德国牧羊犬”“巴吉度猎犬”“吉娃娃”“金毛寻回犬”“格雷伊猎犬”“比特犬”“俄罗斯猎狼犬”“圣伯纳犬”“刚毛猎狐?”“大麦町”“多伯曼犬”“拉布拉多犬”“腊肠犬”和“西班牙猎犬”等，王先生还能通过照片一眼就分辨出狗的种类。除此之外，他还通晓各类狗的奇闻逸事，比如说金毛寻回犬的性格十分温顺，德国牧羊犬有着杏仁般的双眼和能立起来的一对耳朵，格雷伊猎犬特别黏主人，大麦町犬是消防局里的吉祥物，吉娃娃是所有种类之中最小的，刚毛猎狐?以捕猎狐狸得名，圣伯纳犬的名字源于阿尔卑斯山脉的一家救济院，拉布拉多犬是称职的向导，以及贵宾犬可能是水猎犬的后代，等等。
当人们接触一个新的领域时，上述情况是个典型的例子。他不但要熟知这个领域里的主要成员，还得学会如何将它们区分开来。若是只记住几个响亮的名字可万不敢自称为这个领域的专家。因为分门别类意味着要知道如何在门类中找出差别。但是，一个领域内的范畴同样与其他事物相连。所以，掌握一个新范畴，意味着在心中将其与其他之前的范畴联系在一起。因此，范畴化还涉及建立联系。
让我们借用生物学中的“属”与“种”来说明这一过程。任何属于某一“种”（相对狭义的范畴）的新成员，皆是“属”（相对广义的范畴）的成员。试想，当你第一次看见某种动物的时候，你可能只是称其为狗，事后，你知道了那是一条腊肠犬。即使你还不是个行家，但拥有或学习这类知识让人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精湛的技艺。对狗的分类涉及先前掌握的各类知识，比如是否会叫、是否咬人、是否感染传播狂犬病、是不是容易流口水，寿命是否在10年至15年之间，以及对于孩子，甚至是成人来说是否危险，等等。要是谈及金毛寻回犬，还可以在这些笼统的知识上添加许多细节，是否有金色的毛发，是否性情温和，是不是个头很大，体重是否在50斤至80斤之间，以及是否活泼，等等。正如王先生按这样的步骤了解关于狗的知识，我们也是这样学习其他领域的知识的。
若想在一个领域里学识渊博，这样做就足够了吗？学习某个领域的知识就意味着要尽可能多地知道该领域的成员吗？新手就是了解一个领域里的许多范畴，但都浅尝辄止吗？而所谓专家和新手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拥有上百个更详细的范畴吗？
上面这些只说对了一部分，想要成为行家，要做的可远远不止如此。除了某些特别专业和艰深的领域，成为一个行家并不是指背下某个清单列表，即使其中囊括了各个成员的详细信息。如果王先生想成为城里的电话簿专家，那么死记硬背就足够了。但是，在更概念化的领域中，行家可不是靠死记硬背得来的。当然了，通常来说行家知道的类别比新手要多得多，但这可不是故事的全部。
从改变范畴到改变视角
因此，王先生若是想通晓关于狗的知识，需要从不同的层次建立新的范畴，并在它们之间建立联系。他要做的可不只是记住许多狗的种类，还需要学会用多种方式将它们分门别类，并且能够在不同的视角之间切换。
举例来说，狗的四个主要子类之间有明显的区别：皆有大头、短口鼻、小软耳以及厚重的骨骼，比如斗牛犬；有着三角形的脑袋和竖起的耳朵，比如德国牧羊犬；宽脸大耳，比如大麦町犬；窄面、瘦削的四肢以及朝后的小耳，比如格雷伊猎犬。当然了，还可以对它们进一步细分，比如这些子类：指示犬、猎犬、寻回犬、水犬、牧羊犬、?犬、腊肠犬、雪橇犬等。在单个种类内部还可以再次细分。因此，在五十来种牧羊犬之中，毛发顺滑的加泰隆牧羊犬可不能与捷克斯洛伐克狼犬混为一谈。在某些上流社会，要是分不清这只小猎犬究竟是来自阿富汗、苏格兰，还是匈牙利的话，那可就要闹笑话了。
随着人们积累的范畴越来越丰富，少不了要建立多种不同的抽象层次。因为范畴总是从多个角度相互关联在一起的。因此，波希米亚刚毛犬是格里芬犬的一种，格里芬犬是指示犬的一种，指示犬是猎犬的一种，猎犬是狗的一种。
人们当然可以不断地向上进行抽象。举例来说，在狗和动物之间到底相差多少个级别呢？也许两三个吧，比如说，食肉动物、哺乳动物和脊椎动物。说它们是阶梯上的三级台阶自然是没错，但它们可不是唯一的答案。对一个动物学家来说，犬是一个亚种。其上是更宽泛一级的范畴，即狼，也就是狼2。值得注意的是，狗是狼2而非狼1，我们又回到了标记。而狼和它的亲戚狐狸与豺（在这一级里，爪子不能被收回）一起，同属于更宽泛的犬科。而犬科这一级，同水獭、海象、熊、臭鼬以及浣熊，统统隶属于犬型亚目。我们再向上爬一级台阶，在这一层时，狗与猫便相遇了。从学术角度来讲，犬型亚目与猫型亚目同属于食肉目。从这继续向上的话，我们渐渐来到了胎盘类，此时，我们人类与狗、猫以及臭鼬同处一级。大家的相同之处在于，胚胎都在母亲的体内成长，且由胎盘提供营养。接着是兽亚纲（在这已经扩展到了袋鼠），然后是哺乳纲（对此我们似曾相识），之后是有颔下门和脊椎动物亚门（意味着有骨骼和脊椎）、脊索动物门（具有脊索与神经索）、后口动物总门（涉及胚胎发育时的某些特定过程）、真后生动物亚界（多细胞生物）。至此，我们离最终的目的地仅有一步之遥。再往上一级的话，我们就来到了动物界（就是指动物！）。尽管上述的有些层级在今天还没有定论，分类学这个领域一直在不断变化，而且充满争议，但在狗与动物之间仍然是相差了十多个层级。
生物学中的范畴一层又一层，不断攀升，陡峭得令人头晕目眩。不过这可不是为了说明行家得掌握这么多不同的抽象层次。通常来说，抽象的层次可比这个简单多了。然而，多个层级一环套一环的例子表明，抽象层次并非牵强附会，遥不可及。相反，这说明不论层级多少，这类层次结构都是我们人类获取知识时必不可少的一环。
让我们再来看看字体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既有适用于书籍的字体，又有应用于广告的字体。有宋体、仿宋，还有华文中宋和华文仿宋。有些字体被看作“老派的”，有些是“传统的”，还有一些是“新潮的”。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可以对字体加以区分。对任何的标准字体而言，人们还可以对其进行加粗或斜体，使其变得与之前不同。字体的行家还能给它们添加各种阴影效果。
在绝大多数领域中，如果谁能熟知三个，甚至是四个层级的话，那可就称得上是位行家了。新手一般就停留在两个层次上，一个普遍的大类和其中的一些小例子。哪怕是再往前进一小步，多建立一级的层次，也是个至关重要的飞跃。我们将在本章的尾声以及最后一章看到，不论是日常生活中的鸡毛蒜皮，还是科学界里的鸿篇巨制，朝着新的普遍范畴的飞跃——一个垂直的滑动，可以极大限度地开阔我们的视野。
当给一个领域分类时，要是想着使用某种方式加以区分就是“千真万确”的话，可就大错特错了。只要不是什么琐碎的领域，都存在不同的分类体系，它们角度不同，各有千秋。让我们再回到关于狗的例子。除了所谓“官方”的分类方式，还有各种不同的办法对狗加以区分，每一种分类方式都有着各自的角度。比如猎人、兽医、犬类展览的负责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分类方法，更不用说犬类商店的员工或是动物园管理员了。而且，他们通过创建有用的新范畴，或是增加新层次，在各自的心中建立起了专业的分类体系。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他们每个人的体系都不相同，管理方式也都不一样。而且，没有谁的体系能够碰巧和动物学的官方分类一模一样。
让我们从数不清的众多领域中再举一例。对于一个摇滚音乐的狂热爱好者来说，古典音乐可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范畴，混杂着几个既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比如贝多芬，或是莫扎特，甚至是巴赫。在摇滚爱好者音乐范畴的复杂网络中，可能根本看不见古典音乐的影子。反之亦然。某人对于古典音乐的子范畴可能有着庞大复杂的网络（包括丰富的子网络，其中包含某些作曲家的作品），但同样草率地给大多数现代流行音乐贴上了同一个标签——“摇滚音乐”。这对摇滚爱好者来说无疑是一种冒犯。
上面这些意味着，我们建立知识的方式都是先创造出范畴，然后把它们联系在一起，再通过抽象构建成体系。总的来说，不论是新手还是行家，都不是有意为之的。一个外行对于某个领域的理解可能仅仅停留在一个大类及其附属的几个小类。但如果仔细观察，他可就会大吃一惊，因为任何领域都包含不同的范畴，而且彼此紧密相连，形成了错综复杂的模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