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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畴转换快得令人头晕目眩

2021年9月29日  来源:表象与本质 作者:[美]侯世达;[法]桑德尔 提供人:zhaotou97......

范畴转换快得令人头晕目眩

你打开碗柜,拿出一个玻璃杯。要完成这个动作,你需要认识到这个物体的确是一个玻璃杯。这可再简单不过了:任何东西都有一个内在的概念盒子,这些盒子被称作“范畴”,而范畴化不过是把每个东西放进相应的盒子里,故事就这么简单。但也许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你并不了解我。事实上,我也不了解我自己。我没有意识。但那又怎么样。下面是我的故事。

我于2005年7月11日在一个法国工厂被制作出来。从我诞生的那一刻起,我不断地被分到不同的范畴。没有特定的顺序。我曾经是人工制品、工业产品、欧盟商品、消费品、易碎品、玻璃杯、餐具、喝水的杯子、装水的容器、透明的东西、可回收物。当我在运输路上的时候,我是一件货物,也是一件商品。到了货架上的时候,我是一件待销品。设计我的人那天没什么灵感,所以我在货架上待了好几个月也没被卖出去,店员把我归到滞销品、次品、积压的库存商品、积灰的东西。于是我又成为打折商品。大减价终于为我带来了一个主人马先生,我成了一件交易品

老马虽然没什么创造力,但也将我分到不同的范畴。尽管他并不自知。他渴了的时候,不会把我错当成盘子、碗、茶杯马克杯(更不必说刀叉这类餐具了)。对他而言,我甚至不是盛食物的容器玻璃杯,我只是一个冷饮杯。我可以装水、软饮料、牛奶,但从不会装红酒,那是属于我上排搁架上高级杯子的特权。曾有一次,一位客人错将我用作酒杯,我自认胜任了这份殊荣,尽管我知道自己不如碗柜上层的邻居们。结束工作后,我通常会进入洗碗机。在那短暂的停留期内,没人在乎我是一个玻璃杯,我只是一件待洗涤的餐具,别无其他。我飘摇的生命里也曾遇到特别的分类。女主人数度把我用作捕蜘蛛的工具装小摆件的器皿。有一次主人们去旅行,整整一个月我是一个漱口杯。第二年我又成了装糖的容器。老马家的孩子们从树林玩完回家后,我会变成蝌蚪之家。孩子们给他们的母亲采了野花后,我是花瓶。我还当过一次建材,因为孩子们决定用我和我的邻居们垒一座塔,但他们忘记了我是易碎品。塔倒的时候,我惨遭不幸,一切就这样突然结束了。还好我还是可回收物,所以一场新的轮回正等待着我。那将是意想不到的全新分类。

分类遍及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且,即使是在最平凡的生活中,分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正如上文玻璃杯的故事,以及第1章的体重60公斤、镜像对称、招蚊子、好失眠的那位称作“安娜”的物体和其他数不清的例子都表明了这一点。在抽象的阶梯爬上爬下,从一个范畴“盒子”被移到另一个之中,是所有事物、行为以及情境的宿命。

尽管上文故事的主人公玻璃杯不停地从一个范畴跳到另一个范畴,一些读者可能不禁认为它仍然自始至终拥有一个唯一的身份,即它是一个玻璃杯。但如果这么想的话就落入了柏拉图式客观主义者观点的陷阱,即事物有且仅有一个身份,这是一种幼稚且浅显的观点。

尽管心理学研究确实证明存在一些特定的“默认”范畴,人们通常称其为基层范畴。比如说,比起“扶椅”或“家具”这些说法,人们更倾向于直接说“椅子”;而较之“水杯”或“餐具”来说,人们则更愿意称之为“杯子”。这一经过实验证实的现象可能进一步使人认为,万事万物皆有一个与其真正范畴相对应的真实的身份。但是,不论何时,一个事物的存在只取决于当下的范畴,仅此而已。当然了,有一些事物更像是杯子,而另一些更像是椅子。在某些场合下,当人心中被激活的是“杯子”这个词的时候,它们就是杯子,但在另一些场合下,它们就属于别的范畴。因此,如前所述,一个像是杯子的东西可以是待洗涤的餐具手工艺品商品捕蜘蛛的工具以及装小摆件的器皿等。顺便提一句,当我们写到“杯子被分类为装小摆件的器皿”时,这其实是一种不严谨的表达方式。原则上讲,我们应该写成这样:“在很多情境下被分类为杯子的这一实体,在本例中,被分类为一个装小摆件的器皿。”不过要是真这么写的话,就变得又臭又长了。因此,我们选择前文言简意赅的方式。

我们的“杯子朋友”,在我们心中有一个明显占据支配地位的范畴(当然了,就是杯子这个范畴),这可能使我们更难接受它并非只有一个固定的身份。这同样存在于绝大多数的人造物品中,即那些被人们制造出来且具备固定用途的物品。那个狭隘的用途会支配我们对这一事物身份的认识,使我们觉得这就是该物品唯一真实的身份。

但是,如前所述,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具体来讲,让我们回到前面安娜的例子,我们首先要问,她是一个吗?一个女人?一个律师?一个活的生物?一位母亲?一只动物?每个人都会同意安娜是“所有这一切”,而且依观察者心态不同,她可能更是这个而非那个。那么,谁能决定安娜本质上更是一个活的生物、一个或者一个女人呢?而且为什么在众多的范畴中必须“胜出”呢?

那只在餐厅水箱里游水的甲壳类动物,它更属于龙虾范畴呢,还是更属于食物范畴呢?在它被抛入沸水一刹那,它是哪个范畴的成员呢?或者当它被放在盘子里端上桌准备被食用时呢?吃完饭之后呢?那只在草地上吃草的牛,它短暂的一生早已经在它主人的掌控之下,煮熟的牛肉将被一块一块切开成为盘中餐,它是吗,还是未来的食物?当它被摆在盘子里,旁边是一盘薯条时呢?盘子里最后一块只咬了一口的饼干,它是饼干,还是浪费的见证?至于,我们的观点应该一清二楚了:这种争论不可能产生清楚的答案。这种问题本身就没有答案,就像过去关于各种熟悉的事物(门、墙、湖、山、太阳、月亮)的问题,争论它们“内里”是阳性的还是阴性的。

一些身份有歧义的例子特别有助于说明我们的观点,因为这些例子表明我们绝不可能一劳永逸地确定某物到底属于什么范畴,而且所谓的真实身份概念根本站不住脚。比如,有一块带凹槽的大理石,它被远足的人带回家放在起居室的桌子上用来接烟灰和烟蒂,它是一块石头还是一个烟灰缸?有一块在野地里捡回家的牛骨,它被用来压住纸张避免被风吹走,它是一块骨头还是一块镇纸?那个在玩具屋里的带四条腿的塑料东西,它是一张桌子还是一个玩具?院子里剩下的一节树上铺着餐布用来吃饭,它是一节树桩还是一张桌子

台灯上用来打开和关闭台灯的,用金属小球连接起来的链子,是一条链子还是开关?烟雾信号是烟雾还是信号?病人在牙医诊所里坐的是椅子还是手术台?一个铁丝衣架被拉直用来开汽车门,它是衣架还是开车门的工具?一个拉直的曲别针是牙签还是曲别针

莫扎特交响乐的头几个音符在手机里用电子声音播放,它是莫扎特的音乐,还是电话铃声?叫花子伸出来要东西的器物,它是帽子还是钱包?埃及开罗的死人城,里面的坟墓间住满了活人,它是一个墓园还是一座城市?一块围起来的地,上面布满生锈的汽车残骸,一个农夫在里面放养了一群牛,它是废物堆积场还是牧场

一片镀金的叶片别在女人的毛衣上,它是一片叶子还是一个胸针?一个床罩缝上花边当窗帘用,它还是床罩吗?还是说他获得了一个新的身份:窗帘?这好像入了美国籍的外国人有了美国公民的新身份一样。一把雨伞固定在桌子上为人遮阳,它还是雨伞吗?抑或它摇身一变成了阳伞?一根自动铅笔,里面的笔芯已经用完,但橡皮还有一大截,它还是一根铅笔吗?我们可以叫它铅笔吗,或者被降格成为一块花哨橡皮?几十人被搁浅在小岛上,他们在沙滩上用身体排出“SOS”三个字母,他们是一群还是在救援呼叫?玻璃杯摆出的装饰性金字塔,是一个金字塔还是一件艺术品,还是玻璃杯?桌布上刚出现的一摊深红色,它是洒的红酒还是污迹?小女孩在脑后扎起的头发是马尾辫还是头发?一辆被撞毁并已经被压扁的汽车还是汽车吗,或是废铁?用来执行上吊的设备是一条绳子还是绞索?伸出的中指是一根手指还是一个粗鄙的手势

最后,一架已经退役但仍不失骄傲的协和式飞机,摆在戴高乐机场的一个巨大的底座上,唤起人们对法国航空业的辉煌的记忆。它是飞机范畴的一员吗?还是协和范畴的一员?抑或是前协和的一员?抑或塑像?抑或象征

对于上述有关范畴的窘境,你当然可以用自己的例子继续扩充。但是较之“这件东西到底是不是X”这一问题,我们更关心且认为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我们不能抑制住心底的抗议:‘好好好,你说的这些都对,我认了,但是归根结底这该死的玩意儿就是个杯子,不是吗?’”换言之,即使是对于那些最为敏锐的人来说,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倾向,不愿放下心中对于万事万物皆有其真实身份这一执念,以及,为什么人们能如此堂而皇之地拒绝相信事物的存在仅仅取决于个人的角度和观点?我们将在第7章中继续讨论这个让人纠缠不休的问题。

抽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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