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诗人罗伯特·勃朗宁(Robert Browning)在其1855年出版的《语法学家的葬礼》(A Grammarian’s Funeral)一诗中写道:“什么是时间?现在把这个问题留给狗和猩猩吧!人类拥有永恒!”很多人都曾经提出过精神时间旅行和时间观念本身是人类所特有的这一观点,包括托马斯·苏登多夫和我自己。确实,我们人类似乎总是沉迷于时间。时间设置中的事件在我们有意识的生命中尤为重要。我们追忆过往,为既得的或想象中的胜利感到荣耀,也为过去的错误心存懊悔。我们想象着一片光明的未来、阳光下的假日或是潜在的灾难。我们受制于钟表、日历、日程、预约和周年纪念——还有税金。我们对时间的衡量方法不胜枚举,从纳秒直至万古。也许这有点说多了,我们应该听从佛祖的建议,努力在当下活得更纯粹,就像勃朗宁诗中的狗和猩猩一样。
德国心理学家沃尔夫冈·柯勒(Wolfgarg K?hler)再次对勃朗宁的观点表示赞同,他认为即使是我们最亲近的非人类亲戚黑猩猩,也像克莱夫·威尔林一样被困于当下。一战爆发时,柯勒刚好在加那利群岛的普鲁士科学院工作——维护灵长类动物研究设施。受困无援之下他寄情工作,把全部时间都用来研究户外实验场地里的九只黑猩猩的行为。他的实验表明,黑猩猩非常聪明,有时可以运用观察力解决力学问题,而不是简单地试错。然而柯勒最终的结论是,虽然黑猩猩拥有解决问题的技能,却完全没有关于过去和未来的概念。
虽然如此,精神之旅和对过去未来事件的想象是人类特有的行为这种观点还是遭遇到了挑战,尤其是来自瑞典富鲁维克动物园的一只名叫桑提诺(Santino)的雄性黑猩猩的挑战。桑提诺喜欢收集石头并丢向游客。它会在游客到来之前准备好石头并藏好,以确保不被游客发现。显然桑提诺是在计划一件明确的未来事件,也许在它的脑海里,它甚至亲眼看到了自己储备弹药的欢快画面。桑提诺并不是特例。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在其著作《人类的由来》(The Descent of Man)中曾经提到过好望角的一只狒狒向人们丢投掷物,并且为达这一目的预先准备泥块的例子。储备投掷物也是另外一种危险的灵长类动物——现代人的特征。据美国科学家联合会称,俄罗斯有4650枚现役核弹头,而美国只有2468枚(但在射程和精度方面更胜一筹)。
其实,不止类人猿,甚至鸟类也似乎显现出精神时间旅行能力的证据。克拉克星鸦在数以千计的地方隐藏食物,之后找回的准确度虽然不算完美却也非比寻常。灌丛鸦也会储藏食物,实验表明它们不但记得食物藏在哪里,还记得不同食物的不同储藏地点以及储存的时间。举个例子,假设它们储存了虫子和花生,如果要在储存后不久便取回,它们会选择虫子,因为虫子比花生美味多了,至少对灌丛鸦来说是这样。但是如果将取回时间延迟,它们便会选择花生,因为虫子在这段时间里会腐坏,变得不宜食用。这就意味着它们记忆中的储藏行为是足够细节化的,它们非常清楚储藏的内容、地点和时间。简单来说就是,它们在心里给每一样食物都贴上了一个“食用期限”的标签,所以它们知道东西是多久以前储存的,而不是只记得储存的举动。
它们似乎也能在头脑中储存未来的事件。如果它们在储藏食物的时候被其他灌丛鸦看到,它们通常会等到四下无人时另外找个地方重新藏好。很明显,它们担心目击者会伺机偷走自己的囤粮,正所谓小偷才懂何为贼——只有在偷过别人的囤粮之后,它们才会转换储藏地点。另外,如果可以选择储藏的食物,灌丛鸦的出发点并不是解决现在的饥饿,而是自己第二天想吃些什么——换句话来说就是预期的早餐。
与此相似,实验证明类人猿和倭黑猩猩也会提前14小时准备在当时看来并不必需的工具。有些黑猩猩群体为了剥坚果可以贮藏锤子和铁砧长达几年之久。工具的制作可以说是未来精神时间之旅的证据。新喀里多尼亚的乌鸦(简称新喀鸦)会用小树枝和少量金属丝做成工具,来解决力学问题。从很多案例来看,这可能只是简单的为解决眼前问题的即兴发挥,而不是为更远的将来制订计划。而另一些实例则表明,它们确实可以制订具体的计划为将来所用。这些新喀鸦会很小心地把露兜树的树叶制成钩形,用以从树洞中钩取食物。它们用鸟喙把树叶做成一头宽一头窄的锥形,然后叼住宽的一端将窄的一端插入孔洞中以获取食物。之所以选择露兜树树叶是因为这种叶子的一面生有斜刺,可以粘住幼虫,这样一来新喀鸦将它们从孔洞中拉出来就容易多了。这些工具的制作体现出新喀鸦的精心策划。不甘示弱的非洲黑猩猩也会将小棍用作钓竿来挖掘地下蚁穴中的白蚁,或是用作长矛伸入中空的树干来捕食丛猴。一个黑猩猩族群为了从蜂巢中获取蜂蜜,会动用一套工具,这其中包括多达五种由小棍和树皮做成的不同用具。
在所有类似的事例里,我们还不能确定动物能否进行真正意义上的精神时间旅行,以及想象过去或未来的事件。鸟类或黑猩猩所表现出来的类似精神时间旅行的行为,通常会被解释为本能或习惯。比如鸟类贮藏食物是出于本能,虽然这可能是基于经验而做出的改变,正如灌丛鸦被潜在的窃贼关注后改换地点重新贮藏食物一样。即使灌丛鸦进行二次贮藏,可能也不过是习得了窃贼存在和之后的贮藏食物丢失二者之间的联系的结果,不一定就意味着它们真的对未来盗窃事件有所想象。黑猩猩制造的工具可能是不断试错的结果,而不是所谓计划,虽代代相传,却毫无对未来事件的确切想象。我们人类学习很多复杂的事情,比如阅读或弹奏钢琴,常常并没有对其可能创造的未来有什么自觉意识。
未来导向的行为可能纯粹出于本能。每年加拿大鹅都以它们独特的V字队形迁徙至南方,以躲避北方的寒冬,有些甚至飞到了奥克兰,然而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出发前它们是满怀奔赴新西兰“最宜居城市”的憧憬和喜悦的。在这一点上它们和移民至佛罗里达或夏威夷的加拿大本土居民完全不同,后者对于抵达目的地后的生活无疑是充满期待的。仅仅依靠本能可以驱动非常复杂的行为,从修坝、筑巢、蜘蛛结网到繁复的求偶仪式。诸如此类的活动是为了未来的生存,而不是依靠精神时间旅行。
心理学家和动物行为学家常常提醒我们,在赋予动物人类的思维时要小心。英国动物学家康韦·劳埃德·摩根(Conway Lloyd Morgan)曾师从达尔文的同僚托马斯·亨利·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ley),并非常推崇自己的老师,他的成就在于建立了著名的“摩根法规”:
如果一种动作可以解释为在心理等级划分上层次较低的心理功能运用的结果,我们就绝不可把它解释为一种高级心理功能的结果。
这一法规是在1894年提出的,而10年后的“聪明汉斯”的案例则让人们再次想起了它。聪明汉斯是一匹马,它似乎可以通过轻敲前蹄的方式来回答复杂的问题。当被问到“2/5加上1/2等于多少”时,它会用蹄子在地上敲9下,停顿后再敲10下,显然是在表明正确答案就是9/10。当被问到人名时,它会努力用蹄子逐个字母敲出答案:一下代表A,两下代表B,以此类推。柏林大学的卡尔·斯图姆夫教授(Professor Carl Stumpf),当时最优秀的心理学家之一,对聪明汉斯的天赋深信不疑,直到他的学生奥斯卡·普冯斯特(Oskar Pfungst)证实——其实这匹马不过是对训练者发出的关于何时停止敲击的细微信号做出回应而已。训练者自己显然也没有意识到,给出答案的其实是他自己而不是聪明的汉斯。
这一法规也被看作是解释动物行为的节约原则,然而与此同时也存在着一种不安感,认为保守解释可能会导致对我们动物近亲的智慧的低估,以及助长我们人类拥有高贵优越性的假想。《圣经》也给了我们更多鼓舞,正如“诗篇·第八篇”中所言:
世人算什么,你竟眷顾他?
你使他比天使微小一点,
并赐他荣耀尊贵为冠冕。
你派他管理你手所造的,
使万物,就是一切的牛羊并田野的兽,空中的鸟,海里的鱼,
凡经行海道的,都服在他的脚下。 [5]
判断非人类动物是否具备人类思维的关键在于只有人类才拥有清晰的语言。按照劳埃德·摩根的说法,语言本身就是一项“在心理等级划分上层次较高的心理功能”,一些哲学家和语言学家保持思维的行为的确依赖于语言。但是不管是不是这样,我们只要简单问问人们的经历和想法就会发现很多思维的特点。人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描述他们的精神时间之旅——他们的记忆、计划以及幻想。但即使是我们最亲近的非人类亲戚黑猩猩和倭黑猩猩,也无法确切地告诉我们,它们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无比健谈的鹦鹉也不能。
也许会有其他窥探动物心理的途径能够提供帮助,表明动物确实有可能具备精神时间旅行的能力。为了说明这一点,在下一章中我需要给大家介绍一两种其他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