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安格斯·迪顿(Angus Deaton)发现在2008~2010年经济危机最严重的日子里,人们的幸福度与股票市场的表现密切相关。这可能是因为幸福和股票市场都受某些第三因素(可能是对经济前景的清晰预期,也可能是天气)影响。另一种我倾向的解释是,人们收看《早间新闻》里股票价格时的心情会影响当天他们的情绪。3
无论他们的局限性如何,这些调查构成了绝大多数有关幸福的研究和幸福经济学中最具影响力的研究论文的基础。理查德·伊斯特林(Richard Easterlin)在1974年发表的《经济增长改善人类命运吗?》(Does Economic Growth Improve the Human Lot?)一文中,详细地论述了从幸福调查中得到的证据。4
很少有美国的受访者说他们“不幸福”,几乎一半的人会说他们“非常幸福”,这是最高级别的回答,可以看出当时的美国人总体上都过着幸福的生活。大量证据表明,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美国人并没有变得更加幸福,尽管他们现在更加富有了。不过,如果一半的美国人都说他们在20世纪50年代就“非常幸福”了,甚至在1~3级的标准中平均达到了2.5级左右,我们还能期望他们再幸福多少呢?人们经常引用伊斯特林的文章证明经济增长不会带来幸福,但也许我们应该说,他的研究表明,经济增长并不能消除痛苦。
近年来,衡量标准的范围通常为1~7级,有时是0~10级,这显然拓宽了变化空间——尽管拓宽很有限。美国可以(并且的确)比利比里亚富裕100倍,但在1~3级或1~7级的标准内,美国显然不能比利比里亚幸福100倍。这是我们在选择幸福感的衡量方法时容易忽略的事实。
这位理查德·伊斯特林就是“金钱买不到幸福”的开创者?
我觉得佛教是“金钱买不到幸福”的开创者。事实上,理查德·伊斯特林发现了一些更加微妙且令人费解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发现通常被称为“伊斯特林悖论”。
伊斯特林发现钱确实能买到幸福——不过要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下。富人往往比穷人的生活更幸福。这是个非常有力的证明,但也要特别指出,其他事情——离婚、失业、疾病——对幸福的影响力远远大于现金。
伊斯特林悖论是说,虽然富人比穷人更幸福,但富裕的社会并不比贫穷的社会更幸福。换句话说,加薪10%会让你更幸福,但10%的经济增长率并不会使周围的社会更幸福。
我明白人们为何称其为悖论,但要怎么解释呢?
存在三种可能的解释。
第一种可能是,这些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将变得没有实际意义。我的意思是,如果在1955年问一个葡萄牙渔民他的幸福感级数是1~3中的哪个,在20世纪70年代问一个日本工薪族同样的问题,然后在20世纪90年代问一个德国家庭主妇同样的问题——比较答案真的有意义吗?比较同一个社会在同一时间的答案比较合理,因此不同时间对不同社会的比较是否有意义的确存疑。
例如,伊斯特林的原始论文中有个基于1965年一项调查的小细节十分有趣:53%的英国受访者表示他们“很幸福”,但在西德和法国,这一比例仅为20%和12%。当时各国的人均收入十分相近。最近欧洲的民意调查显示,64%的丹麦人表示“非常满意”,而在法国这一比例只有16%。我们真的能就此推断法国人不幸福?我们应该就此做出推断吗?语言学家们警告说,假定其他语言都有一个类似“幸福”的准确词汇是不负责任而毫无道理的。5
让我们来做个思想实验。想象一下衡量经济增长不再通过GDP来计算,而是通过对人们的调查,“最近你有多富有?非常富有,相当富有或者根本不富有?”想想这些数据的质量如何,随着时间推进又会产生多大的变化。假如我说我“相当富有”,但之前从未听比尔·盖茨。之后我看了一部关于比尔·盖茨的纪录片,对比之下我将回答修正为“根本不富有”。这并不意味着我的钱变少了,甚至也不说明我觉得自己变穷了——我只是拓宽了关于财富的认知。也许幸福也是如此:也许我们比父母更幸福,但对幸福感的预期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又或许没有,这很难说。
第二种可能是,这些国际调查确实告诉了我们一些东西,但是由于伊斯特林不得不使用20世纪70年代得到粗略数据,他的结论现在已经站不住脚了。例如,在经济蓬勃发展时期,日本的平均幸福指数都似乎没有变化。然而,随着日本的问卷被重新翻译,得出“日本人对生活不太满意”的结论的原因是问题在不断变化,新的问题提高了对幸福的定义。
包括贝齐·史蒂文森在内的许多经济学家都已发表论文,认为当幸福被准确衡量时,金钱可以为社会带来幸福,一如金钱可以为社会中的个体带来幸福。史蒂文森的合著者贾斯廷·沃尔弗斯(Justin Wolfers)告诉我,生活满意度与收入之间的关系是“社会科学领域相关性最高的跨国数据组”。6
但是伊斯特林等人的研究回击了这一观点。我的结论是:该评判委员会上场了。伊斯特林悖论也许不存在,但要就此否决它也为时尚早。
第三种对伊斯特林悖论的解释是,表面上看,人们关心的不是绝对收入,而是相对收入——其在社会中所处的经济地位。也可以说,真正让人幸福的与其说是收入不如说是地位。如果你爬上了更高的社会等级,就有人不得不滑下来,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是一场零和博弈——而地位与收入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因此,也许金钱买不来幸福,但比别人富有却能买来。
第三个假设听起来确实很合理。
著名经济学家莎拉·索尔尼克(Sara Solnick)和大卫·海明威(David Hemenway)曾做过一项调查,结论是:如果问人们更愿意生活在自己收入5万美元别人收入2.5万美元的世界,还是生活在自己收入10万美元别人收入20万美元的世界,你会发现大家更愿意选择前者——也就是说,比起绝对富有,他们更愿意选择相对富裕。7对此你不可尽信:索尔尼克和海明威的受访者大部分是哈佛大学的学生,他们可能是一个特别有竞争意识的群体。当研究人员调查哈佛的工作人员时,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选择前者。
不过,人们更关心的是其收入在同侪中的情况,这个想法非常合理,尽管数据存在各种问题,但要让人相信伊斯特林是错的却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