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行为经济学对宏观经济学没什么用。
这似乎是最不可能的。行为经济学是个年轻的领域而且存在自身的问题——人工实验室环境、小样本以及将小部分行为异常变为可行的人类行为理论的困难性。但认为对人类行为的洞见和经济整体没有关系则十分牵强。
我们已经看到三个核心行为经济学问题进入了宏观经济学领域,因为没有办法把它们排除在外。
第一,黏性工资与黏性价格:工资和价格可能保持不变的最明显的原因是人们有某种“公平”价格的概念并且十分不愿意改变;他们也可能混淆名义和实际价格变化。理解这为什么发生以及如何发生可能是理解衰退的基础——特别是对现代凯恩斯主义者认为的衰退更为关键。
第二,效率工资:正如福特公司的一天5美元的例子,雇主有动力付出远高于市场出清价格的工资,这就意味着有想要求职却找不到工作的人。也有可能建立不依赖于心理学解释的效率工资模型,但心理学对为什么效率工资有利于提高利润提供了直觉性的解释。如果黏性工资是理解衰退的关键,那么效率工资就是理解失业的关键。而这些话题是非常重要的。
第三,人们形成预期的方式至关重要。我们已经见识到卢卡斯颠覆了经济学,他认为假设人们有理性预期是有道理的。这导致了博弈论角度的宏观经济学,显然比从前对预期的随意或特设的建模方式更具逻辑性。但理性预期真的是最好的方法吗?理解预期是理解新财政与货币政策的影响力的基础,但却非常困难。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托马斯·萨金特起初用理性预期分析模型,但现在已经扩展到分析那些信息远远受限的决策者们。
这些例子中——黏性价格、效率工资、预期——行为经济学中的心理学角度已经证明自己与宏观经济学中的关键问题紧密相关:衰退、失业与政策改变的作用。在每个例子中,宏观经济学家都尽可能地忽视了心理学因素的作用。即便行为经济学家被证明在每个问题上都错了,但问题本身并不能被忽视。它至少值得一种反驳——很可能远远不止这些。
心理学一定对股价、房价和商业投资有影响?
有可能。凯恩斯——又来了!——认为我们并不能通过对未来收益的理性计算来为消费者支出或商业投资建模。未来是无法估计的。相反,投资被他称为“动物精神”,一种更感性、直觉性的是否是时候承担风险的认知所决定。最近乔治·阿克洛夫和罗伯特·希勒合著了一本书就叫作《动物精神》(Animal Spirits),就是为了将心理学重新引入宏观经济分析中。说服宏观经济学家加以注意并不容易,而且公平来说,将小型、低风险实验室分析的成果应用到大型金融投资中并不是容易的事。
复杂性理论又如何呢?
如果行为经济学家试图向宏观经济学中引入更多的心理现实主义,复杂性理论可能会适得其反。(我说“可能”是因为不同人对复杂性理论有不同理解。)3许多复杂性模型试图大量增加模型中的代理人数量——从一两个代表性代理人到上千甚至上百万互动单位。如果传统经济模型中的等式可以简单地用数学解决,那么复杂性模型就像在计算机中模拟了蚁群。没有哪两次模拟能够产生完全相同的结果。这种建模方法的缺陷是模型中的个体代表极端简化,可以说是愚蠢。分析股市或者房市就像在分析沙子如何聚成一堆或者水如何结成冰。希望在于在心理学现实性方面的缺陷能够通过理解系统动态上的优势得以弥补。
对于当代菲利普斯来说,宏观经济学中并不缺少值得探索的领域。
确实如此。你可以想象比尔被拉进20世纪70年代关于菲利普斯曲线失效和卢卡斯批判的讨论中。正如我们在11章中所讲的,对菲利普斯曲线的失望使宏观经济学进入了一个高度数学化的阶段,卢卡斯批判使经济学家不敢过分依赖实证关联。
但比尔菲利普斯彻底把注意放到了别的地方,那就是中国。在战时的战俘营里,菲利普斯学习汉语,甚至能够成为战俘营的导师和阅读古典汉语小说。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中国是地球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但菲利普斯仍然认为中国是一个不应该被忽略的地方并下定决心研究中国和中国经济。在1967年,他搬到了位于堪培拉的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条件就是他可以花一半的时间研究中国。然而他没能研究很久,他在1968年遭受中风大伤元气,并于1975年死于另外一次中风。死时年仅60岁。
感觉是个悲伤的结局。
确切地说,是生不逢时。但菲利普斯最后的职业选择非常具有启示意义。在宏观经济学家变得越来越抽象,描述着一个不存在于任何时空与地点的理想经济的进化的时代,菲利普斯依然着迷于一个大型的发展中的拥有丰富文化的经济体。他能够解出差分方程但他从来都没忘记,经济学是关于人的。
菲利普斯对系统动态的无穷复杂性——经济可能如何产生振荡又如何平息的热衷最终也被证明是对的。神奇的是,宏观经济学面临的要吸取危机带来的教训的任务也出现在工程学之中,例如伦敦有名的千禧桥。
当它刚建成时,它是一个世纪以来横跨泰晤士河的第一个新通道,它为泰特现代美术馆和圣保罗大教堂之间提供了一段优美的路程。但问题迅速出现,桥上挤满了渴望尝鲜的人们,桥开始惊人地左右晃动。试想一下,把一个“机灵鬼”玩具横向放在地面上,轻轻地左右移动其中一端,使“机灵鬼”纵向发生水平波动,你就知道这座桥是如何晃动的了。这非常令人不安,大桥在两天内就被封闭了,直到能够找出并解决问题。
结果表明大桥与行人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产生了同步。当桥轻微晃动的时候人们会调整步调。人们开始像滑冰运动员那样走路,把脚伸到一边来保持平衡。当然所有人的步调都一样,与大桥的运动频率也一致。这种同步的滑冰式动作足以加剧桥的晃动。桥一开始没事,但只要开始最轻微的晃动,人群会做出反应,大桥又会对人群的反应做出反应。
这座晃动的大桥从两个方面来说非常有趣。其一它显示了用纯理论来解决现实问题是多么困难。许多人都认为工程师背靠着坚实的物理法则,而经济学只是一座建立在沙上的城堡。事实是尽管工程师可以依靠物理法则,在现实世界中还是会出现问题。有的时候结果是悲剧性的:当位于法国南部革新性的马尔巴塞拱坝由于地质建模不充分而溃决的时候,近400人丧生。有的时候结果则非常有趣:位于堪萨斯城内获得大奖的肯珀竞技场,在举办了美国建筑师协会年会24小时之后就垮塌了,所幸没有人伤亡。4
问题不在于工程师不懂得物理法则——而是在一个充斥着雪堆,地质粘土接缝和自同步行人的现实世界中建立模型是完全另外一回事。如果结构工程师偶尔都会犯这样的错误,经济仍然是一个难以琢磨的研究课题这一点我们也不应归咎于宏观经济学家。
晃动大桥的例子之所以有趣的第二个原因,是找出问题所在的人是剑桥工程学讲师艾伦·麦克罗比,之前我们提到过,他也曾苦心重建菲利普斯MONIAC模型的剑桥版本,使它从一个只能放在博物馆里的好奇之作成为完全可用的液压计算机。5麦克罗比就像菲利普斯,是一个有着不拘一格兴趣的工程师。菲利普斯,请记得,他是以一名工匠、一名机械师起家的。即使不谈鳄鱼狩猎和战时的英勇表现,他也是一名液压工程师、隐蔽电子的构造者、社会学家、经济学家以及计算机科学的先驱。他对事物的运行原理感兴趣,并且在新的研究领域中寻找灵感。而且相比于把自己锁在象牙塔内,菲利普斯更希望解决实际问题。
也许对于我们所有人,他都是一个好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