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价值判断
我们先来阐明道德推理的确切所指。最近我们的同事怀特教授在讨论该如何对待一名学生，这个学生抄袭了其他学生的学年论文，还自作聪明地以为不会被发现。可以对这个学生作各种评价，怀特教授的观点是：“他应该得F。”
怀特教授的陈述就是所谓的“价值判断”（valuejudgment），哲学家们称之为“规范性”陈述。价值判断评价优点、需求以及人或事之值得称赞之处。当怀特教授说学生该得F时，她不是在描述学生，而是在评价学生。她认为学生的行为是错误的。
区别于其他种类的推理，道德推理试图建立道德价值判断。正因如此，我们要学会识别道德价值判断。
并不是所有的价值判断都是道德价值判断。说一部电影很棒是对电影的评价，但不是道德评价。说百事可乐比可口可乐味道好是在评价口味而不是道德评价。
为帮助你识别道德价值判断，下面的排列中，左侧的是道德价值判断，右侧的非道德价值判断。
道德价值判断通常使用这些词语，如：“好”、“坏”、“对”、“错”、“应当”、“应该”、“适当的”以及“合理的”、“公平的”等。但使用这些词的语句并不总是道德评价。如果你告诉某人她应当遵守诺言，这就是一个道德价值判断，但如果你告诉她滑雪时应该保持膝盖弯曲，就不是道德价值判断，而是在告诉她滑雪时弯曲膝盖的做法是值得肯定的。
值得注意的是，一个并不是价值判断的命题中或许隐含着价值判断。例如“卡尔·罗夫，很优秀的人，策划布什总统竞选连任”。虽然整个命题不是价值判断但其中有价值判断：卡尔·罗夫是很优秀的人。
道德与非道德
在谈论道德推理时往往产生误会的一个根源就是对“道德”的理解。这个词可以在两个不同的意义上分别使用。一个是作为“非道德”的反义词，另一个是作为“不道德”的反义词。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是在第一种意义上使用“道德”术语的。“卡尔·罗夫的体重超过200磅”是非道德判断，即这个判断和道德无关。而“卡尔·罗夫是邪恶的人”则与道德密切关联：这是道德价值判断，表达道德价值。
仅为了取乐而踢猫是不道德的，关照猫则是道德的。这是在第二种意义上运用“道德”。在这里，道德的意思是“好”、“正确”、“恰当”等。
为避免混淆，本章中的“道德”都是在第一种意义上使用的，指与道德相关。语句“踢猫是错误的”和“踢猫并不为过”都是道德判断。
道德推理的两个原则
假如摩尔第一天上课时在班级宣布期末考试是可选择的，而又随机地指向坐在第三排的一个女生，说：“你例外，你是强制的。”
这个女生和其他同学并无区别，但摩尔却要对她区别对待，这就引入了道德推理的第一条原则。
道德推理原则1
同样的个案必须同等对待，同等对待的个案必须情况相同。
为方便起见，我们把这个原则称为一致性原则（consistencyprinciple）。如果摩尔给两个表现悬殊的学生同样的成绩，摩尔就违反了这条规则。
请注意这是道德推理的原则，而不是道德原则，这个原则并不在说“要善待动物”之类，而是类似于说“如果X是Y，若某物是X，那么该物是Y”——“如果所有学生的考试都是可选择的，坐在第三排的那个女生是学生，那么这个女生有权就考试选择”。
道德推理的第二个原则与其说是逻辑的，不如说是程序的。
道德推理原则2
看起来违背了一致性原则的一方有责任证明他并没有违背一致性原则。
如果帕克宣布“蓝眼睛的学生可以开卷考试，而其他学生不行”，帕克就负有责任证明他没有违背一致性原则。他必须表明有理由仅让蓝眼睛的学生享受开卷考试的权利。
个案之间到底是相同的还是不同的呢？幸好原则2给我们留有余地，可以不从理论上回答这个问题。如果哈伦反对越南战争而支持对伊拉克战争，而二者在我们看来并无不同，那么如果哈伦不能令我们信服地指出这两场战争之间的区别，哈伦就违背了一致性原则。如果卡罗尔区别对待黑人消费者和白人消费者而不能向我们说明这两类消费者之间的不同，我们就可以合理地认为她不一致。
设想卡罗尔认为肤色本身就是该区别对待白人和黑人的重要特征，并指责我们忽略了这个区别。我们可以轻易地指出，如同眼睛的颜色一样，肤色是人们与生俱来不可改变的特征，但卡罗尔会因此而改变她视这些特征而区别对待他人的行为吗？
不难发现销售人员在对待顾客时的不一致性，他们对一些人礼貌而对另一些人粗鲁。而很多时候，对于是否涉嫌不一致作合理评价时，人们的意见并不相同。某人同意堕胎而反对死刑是不一致吗？一方面支持政府可以自由缩减社会福利的开支，另一方面不同意政府可以取消侵权行为的赔偿的上限，这是不一致吗？为了在讨论中澄清相关问题，明智的做法是，提出问题：“二者有何区别？”
第7章中我们提到过谬误：自相矛盾型诉诸人身，即误以为指出某人行为的不一致就驳倒了他的言论。如拉梅斯告诉我们：打猎是不对的。后来我们发现，拉梅斯爱好捕鱼。在我们追问之后，拉梅斯说不出这两种活动在道德上有何不同。这样，拉梅斯就是不一致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打猎是对的或者捕鱼是错的。如果因此说“拉梅斯，你‘打猎是错的’的主张不成立，因为你本人就捕鱼”，就是自相矛盾型诉诸人身。但如果因此说“拉梅斯，你并不一致，在打猎或者捕鱼的问题上你必须改变立场”，这并不是自相矛盾型诉诸人身。
设想霍华德和詹姆斯在课程中的表现并没有不同，而摩尔教授给前者的成绩为A，而后者的成绩为C。若我们因此说“摩尔，你不该给詹姆斯C，因为你给了霍华德A”，或者说“摩尔，你不该给霍华德A，因为你给了詹姆斯C”，都是自相矛盾型诉诸人身，但如果说“摩尔，你并不一致，至少给其中一个学生判错了成绩”，这种说法不违背逻辑。
道德原则
对于道德个案，要相同情况同等对待，而道德原则是普遍意义上的价值判断。也就是说，道德原则指向在所有类似情形下该如何做（正确的、恰当的等），而不针对个别具体情形。“偷窃是错误的”是道德原则；“偷鲍勃的东西是错误的”以及“鲍勃偷别人的东西是错误的”则都是针对具体情形的道德价值判断，而不是道德原则。道德原则的特质之一就是具有普遍性、一般性，实际上，从一致性原则中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形成特定的道德价值判断
从逻辑的视角看，从不含价值判断的前提中推出特定的道德价值判断为结论不免令人疑惑。例如：
1.艾略特的父亲依靠艾略特，所以，艾略特应当照顾他父亲。
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常面对这样的论证，但对之不加思考，当然地认为这样的论证并没有违背逻辑。如果事实和数据并不是做出道德决定的理由，那理由是什么呢？无论如何，从逻辑上看，这类论证——道德推理——不免令人疑惑，该论证的前提（“艾略特的父亲依靠艾略特”）不是价值判断，而结论（“艾略特应当照顾他父亲”）却是价值判断。我们为何可以从关于“是”的前提得出关于“应当”的结论呢？“应当”是怎么得来的呢？
答案在于上述论证之所以能够从表达的前提得出结论是因为含有某一般道德原则作为假设。该例中，所假设的道德原则是：成年子女应当照顾依靠自己的父母。
2.前提：艾略特的父亲依靠艾略特
（未陈述的道德原则：成年子女应当照顾依靠自己的父母。）
结论：艾略特应当照顾他父亲。
这是一个有效的演绎推理。与此类似，前提陈述事实而结论得出道德价值判断的道德推理都含有一个道德原则作为假设，这个假设连接着前提中的“是”和结论中的“应当”。
至此，我们只从逻辑的角度讨论了道德推理。但还要从实践的角度来看道德推理。进一步讨论道德论证时我们要关注一般道德原则。如果我们同意上述论证的前提“艾略特的父亲依靠艾略特”而不同意其结论“艾略特应当照顾他父亲”，争议焦点就在未陈述的道德原则“成年子女应当照顾依靠自己的父母”。例如，即使是以自己或配偶的健康为代价，成年子女也应当照顾依靠自己的父母吗？在进行道德决策时，审查连接事实前提和价值结论的未陈述道德原则，对于澄清议题颇为有用。
例如：同性恋是不自然的，所以，不该进行同性恋。
这里所假设的一般性道德原则也许是：不该做不自然的事。聚焦这个原则就会引发富有成效的讨论。“不自然”到底指什么？飞行是不自然的吗？穿衣服呢？活到100岁呢？难道真的不自然的事都不该做吗？自然界中，严重残障的新生动物只能自己养活自己，那我们照顾自己严重残障的孩子也是错误的吗？在公众场合抓挠自己堪称是自然的，但我们的文化所认同的却是不这样。
回到我们说过的怀特教授的例子。怀特教授在给抄袭的学生不及格的同时，也准备惩罚那个被抄袭的学生查尔斯。查尔斯把自己的论文给抄袭的同学看是错误的吗？要得出此结论就需要类似这样一个道德原则：在你的同学提交作业之前向他出示你的作业是错误的。尽管这个原则可以演绎地推出怀特教授所要的结论，但这个原则本身却有待审查。例如，不少大学都把交卷前向邻座同学提供考试答案作为开除学生的理由。但请同学对自己的学年论文提供建设性意见却是好事。仔细考量上述道德原则将会发现，查尔斯并没有错。
接下来，我们将讨论大多数道德推理中更普遍、更基本的假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