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该吃冰激凌呢?现在就回复这封邮件,还是等一会儿再回呢?穿哪双鞋呢?我们的日常生活由成千上万个小决定组成:做什么,走哪条路,怎样回应,是否参与。早期决策理论认为,人类是理性的行动者,会权衡选择的利弊来做出最优决定。但有关人类决策的科学观察并不支持这种设想。大脑由若干互相抗衡的网络组成,每一套网络都有着自己的目标和愿望。在判断要不要吃掉冰激凌时,你大脑的某些网络想要摄入糖分;另一些网络出于对你虚荣心的长远考虑则投票反对;还有一些网络建议:如果你答应明天去健身房,或许可以吃掉冰激凌。你的大脑就像是一个神经元议会,由互相竞争的政党组成,争夺着国家之船的掌舵权。你的决定时而自私,时而慷慨,时而冲动,时而深思熟虑。我们是复杂的动物,因为我们的意识由许多驱动因素构成,它们全都想要控制权。
做决定时,大脑里发生了什么
手术台上,患者吉姆正在接受脑部手术,以求解决自己手部不受控制地颤抖的问题。神经外科医生将又细又长的、名为“电极”的金属线插入吉姆的大脑。对电极施加小幅电流,以调整吉姆的神经元活动模式,减少颤抖。
电极制造了一个侦听单个神经元活动的特殊机会。通过名叫“动作电位”(actionpotential)的尖峰电脉冲,神经元彼此交谈,但这些信号微小得几乎听不见,所以外科医生和研究人员常常要通过扬声器来放大这些微小的电信号。这样一来,一丁点儿微乎其微的电压变化(0.1伏特,只持续0.001秒),也变成了可以听得到的“啵”声!
当电极插入大脑的不同区域后,专业人士受过训练的耳朵可以分辨出这些区域的活动模式。有些区域的声音是“啵!啵!啵!”另一些的则是“啵!……啵啵!……啵!”这就像是你随机地参与世界各地不同地方的对话那样,这些来自不同文化的谈话者从事着相应的不同工作,所以他们进行的对话也非常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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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测仪展示了这些名为“动作电位”的微小尖峰电脉冲。吉姆产生的每一个想法、回想到的每一段记忆、掂量过的每一个选择,都写在这些微小的神秘文字里。
我以研究员身份旁观手术:同事们在做手术的时候,我的目标则是更好地理解大脑怎样做决定。为此,我请吉姆执行不同的任务,如说、读、看、决定,判断哪些东西跟他神经元的活动相关联。因为大脑没有疼痛受体,患者在手术过程中可以保持清醒。我请吉姆看一幅简单的图片,同时进行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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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图中是个老妇人时,大脑里发生着什么?当你看到图中是个年轻姑娘时,大脑里又有些什么变化?
在上图中,你可能看到的是一个戴着帽子的年轻姑娘转头看向别处。现在,试试你能不能发现同一图像的另一种阐释:一位老妇人低头面朝画面左边。这幅图可以用上述两种方式来看(这叫作“感知双稳态”):画面上的线条符合两种完全不同的阐释。当你看着这幅画时,你得出了一种理解,接着最终又得出了另一种,然后又回到了第一种。重点在于,画面并没有发生实际上的改变——那么,每当吉姆报告说画面转换了,必然是因为他大脑里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他看到年轻姑娘或是老妇人的那一瞬间,大脑做出了一个决定。决定不一定是有意识的;在本例中,它是吉姆的视觉系统所做的感知决定,切换的机制完全藏在后台。从理论上讲,大脑应该能同时看到年轻姑娘和老妇人,但实际上,大脑并不这么做。它本能地从模糊状态里做出了选择。最终它又重新做出选择,甚至反复来回切换。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大脑总是在模棱两可间做出选择。
因此,当吉姆的大脑选定了年轻姑娘(或老妇人)的阐释时,我们可以听到少量神经元的反应。有的神经元活动速度变得更快(啵啵!啵!啵!),而另一些神经元放慢了速度(啵!……啵!……啵!……啵!)。也不见得只有放慢或加快:有时候,神经元的活动模式改变得更微妙,变得跟其他神经元活动同步,或不同步,同时保持原有速率不变。
我们侦听的神经元,本身并不负责感知变化,相反,它们和其他数十亿个神经元协同工作,故此,我们监测到的“改变”只是反映了大脑里一片区域的一种模式变化。当一种模式在吉姆的大脑里战胜了其他模式时,决定就产生了。
你的大脑每天都为你做出成千上万的决定,支配着你在这个世界上的体验。从你穿什么、给谁打电话,到你怎样解释一个无心的评论,是否回复电子邮件,什么时候离开,大脑指示着我们的每一个行动和想法背后的所有决定。“你是谁”从遍布你整个大脑的一场场争夺统治权的战斗中浮现出来,而这一场场的战斗,在你人生的每一刻都不曾消停。
倾听吉姆的神经活动,“啵!啵!啵!”你无法不感到敬畏。毕竟,人类历史上的每一个决定,听起来就是这样的声音——每一次求婚、每一场宣战、每一次想象力的飞跃、每一项探索未知的使命、每一个善意之举、每一个谎言、每一次令人狂喜的突破,还有每一个决定性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这黑洞洞的颅骨当中,从生物细胞网络的活动模式里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