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复杂适应系统
如果让一群学者给组织下定义,你会收到一大堆各不相同的答案,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心理学家、人类学家以及法律学者都会给出自己的答案。这些领域都从不同的视角研究组织,每一个视角都有独到的见解。6但是有一个视角将这些领域穿插在一起,提供了一个总体的概念:组织是复杂的适应性系统。7
组织是由彼此动态互动的一个个实体组成的,随着环境的改变,实体的行为准则和互动网络也随之改变,实体的互动自然产生了行为的宏观模式。当一个人说起“福特这个季度业绩很好”或者“索尼是一家创新公司”时,他就是在谈论成千上万人的行动和互动自然产生的结果。企业是复杂适应系统,嵌套在经济体这个更大的复杂适应系统之中。
组织作为复杂适应系统的分类被证明是十分有用的,但仍需要进一步细化。其他人类群体,例如堵车中的司机,也是一个复杂适应系统,但是我们不会把他们称为组织。要做好这个区分,我们将使用北卡罗来纳大学的社会学家霍华德·阿尔德里奇(Howard Aldrich)的定义:组织是有目标导向、持续边界和社会建构的人类活动系统。8
换言之,组织是为了某个目的而设计和建构的。组织的目标提供了推动行为的力量——要缩短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就要采取行动。人类组织中的目标可能是赚钱(商人)、帮助儿童(慈善家),也可能是赢得冠军(运动队)。共同目标和协调活动的存在可以帮助我们区分通常意义上的组织与其他人类群体,比如堵车中的人们或者朋友圈。9
阿尔德里奇的定义还指出,组织是具有持续边界的。针对这一点,德国社会哲学家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曾在20世纪早期提出了组织辨别成员和非成员的不同特点,企业会仔细地搜寻潜在的员工,市民会通过选举产生进入政府机构的政客,宗教有各种欢迎新成员的仪式。总之,我们可以将组织视为一个开放的热力学系统,它的内部世界与外部世界有一个明显的区分界限,而且组织的目标驱动着降低组织系统内部与外部环境相关联的熵的活动。
正如阿尔德里奇所说:“组织为完成工作具备活动系统,包括原材料、信息或人。”10在第三部分我们提出,组织对物质、能量和信息进行了热力学上的不可逆转的改变,将高熵输入转变为低熵输出。这种转变是基于组织目标进行的,因此,我们可以将组织视为创造“健康秩序”或财富的工具。
企业为何存在
在第三部分,我提出企业是经济进化中的互动者。反过来,企业是在一群人控制下的一个或多个业务单元的集合。因此,在我们的定义中,企业是发展和执行商业计划的组织,其共同目标是赚取利润。
那么为什么会存在企业呢?11此前,我提到合作具有1+1=3的非零和魔法。通过细分任务和合作,组织可以做成单个人做不到的事,并收获成果。这回答了“为什么我们需要组织”的问题,却没能回答“为什么我们要成立组织”。为什么我们不做自由职业者,只合作完成具体的任务,完成之后就散伙呢?为什么我们要创造更稳定的结构,比如合伙企业或公司呢?
这些充满挑衅的问题是1937年由一个年轻的工业律师罗纳德·科斯(Ronald Coase)在一篇开创性的文章《企业的性质》当中提出的。12科斯的答案虽然简单但很有见地:人们创造组织是为了降低“交易成本”。如果一个盖房子的人和一个木工只需要合作一次完成一个特定的任务,那么他们最好只签一份合同,然后努力合作完成工作。但是如果他们会重复性地合作很多次,扮演多种角色,那么重复性地为每一次任务和角色起草新的合同代价就很高昂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有一个更省钱的选择,就是在一个组织中建立一种长久的关系,或是作为合作伙伴,或是一方雇用另一方作为员工。总之,科斯说,如果做自由职业者更省钱,人们就会做自由职业者,但如果将人们集中在一个组织中更省钱,他们也会这么做。
我们可以根据进化框架更新科斯的观点:组织不只是一些情况下更省钱的合作机制,它们还可以使人接触商业计划设计空间的部分,而这是仅凭合同无法获得的。简而言之,组织是探索商业计划空间更好的工具,也是创造财富更好的工具,对此有四个原因。
第一是经济学家所称的“不完备合同”的问题。13不论律师有多么聪明,都没有合同可以覆盖所有可能的偶然事件,因为生活总是太复杂。合作越复杂,合同就越有可能不完备。不完备合同的问题将自由职业者限制在了商业计划空间相对简单的部分。
第二是经济学家所说的抢劫问题。14如我们讨论过的,财富的创造需要难以撤销的承诺,这些承诺常常以对特定资产投资的形式出现。和名字暗示的一样,这种资产被设计用来为生产流程做一些特定的事,很少用于其他目的。例如,比萨饼烤箱很适合用来烤比萨,但是烤其他东西就不太实用了。不完备合同的问题意味着自由职业者总是面临一个风险,即合同被解除,有人囤积了昂贵和难以售出的特定资产。其他的自由职业者就可以“劫持”资产的主人,威胁退出,除非他们能在交易中获得更多利益。通过创造对资产的共享所有权,并将参与者的利益关联起来,组织就减少了投资在特定资产中以及作出难以撤销的承诺的风险。
第三是组织为合作提供了一个结构,即便在特定代理改变的情况下合作也能长期存续。有些项目需要很多年才能完成,例如发现、试验以及生产一种新的药品可能需要1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而人类个体又会制造不便,比如离职、跳槽、生病甚至死亡。如果每次有人离职,葛兰素史克公司(Glaxo Smith Kline)都不得不解散或者重新开始,那么它就可能一无所成。通过创造允许个人代理参与的合作结构,组织使我们触及了更复杂的商业计划。
第四是组织为集体学习提供了工具。我们习惯于将学习看作个体活动。然而,法国科学家皮埃尔·格拉斯(Pierre Grasse)在20世纪50年代进行了一列试验后声称,组织也可以学习。15由于人类组织有些复杂,格拉斯在一个更简单的组织形式——白蚁蚁群中进行了试验。白蚁在筑巢时,会先建造柱状的支撑结构并促进通风。令人震惊的是,这些柱子之间的距离均等,高度也相同。假设白蚁不具备太多个体智慧,沟通能力也有限,格拉斯很好奇白蚁是如何学会这么做的。通过仔细观察,格拉斯确信白蚁是通过共同完成作品来学习的。当一只白蚁开始建设一根柱子时,它就在其他白蚁身上启动了“如果-那么”的指令,它们就会参与进来。一根柱子的存在又会激活其他的指令,阻止白蚁在特定的区域建造柱子,所以这些柱子之间的距离均等。从本质上来说,白蚁“读取”了植入柱子的信息,并作出了相应的回应。例如,如果一根柱子比较矮,白蚁就会添加更多的土;如果一根柱子比较高,白蚁就会去建造下一根柱子;白蚁会避免在已有柱子的一定的半径范围内建造其他的柱子。格拉斯将这种形式的学习定义为非直接通信。
人类也会做相同的事。我们会合作创造包含植入信息的人造物,并且根据这些人造物中植入的信息来改变自己的行为。例如,一群建筑师正在设计一幢建筑,其中一个人可能修改了蓝图,并把它传给另一位同事做进一步的修改。这位同事再把蓝图交给工程师,工程师又将它拿给了其他人,等等。设计在一种重复性群体学习的过程中被修改完善。蓝图包含了植入的信息,是集体学习的工具。组织中充满了文件、图表和其他人造物,使主体不断变化下的非直接通信学习成为可能。组织在为计划提供仓库或者说集体记忆方面扮演了关键的角色。
学习和适应之间是有区别的,学习是在追求目标的过程中获得知识,而适应是在回应环境带来的选择压时作出改变。虽然适应需要获得知识,学习也可以发生在对环境压力的回应中,但我们会发现区分这两个术语还是有用的。我们将看到,虽然组织通常善于学习,它们在适应中却容易遇到更多的问题。
基于科斯的看法,我们能看到比起由契约自由职业者组成的经济形式,由组织组成的经济形式具有巨大的优势。组织可以使我们到达商业计划设计空间的广泛范围。随着组织方式的进化,我们就能创造越来越复杂的组织,它们反过来又使我们可以发现和执行越来越复杂、创造的财富越来越多的商业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