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达尔文并非不可替代。
他在思想史上迈出了任何人都没有预测到的一大步。这一步,是数年辛勤工作和数千英里的周游后得到的,而达尔文本人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也并不知道他将开启如此巨大的新的知识篇章。
然而,达尔文的洞察力,不是仅仅从他自己的观察中推论出来的。如果前面没有拉马克(Lamarck)[214]的工作,达尔文可能根本不会想到进化论。如果达尔文登上“小猎犬号”时没有带着查尔斯·莱尔(Charles Lyell)[215]的《地质学原理》(Principles of Geology),那他可能也根本不会有生命在漫长的时间内逐渐演化的想法。而且,达尔文的观点也是在一个丰富的网络中发展出来的,这个网络里有他的同事和与他书信往来的人。在漫长的准备终于发表之后,达尔文的作品改变了历史。《物种起源》在19世纪整个的科学家网中激荡,继而影响了作家网,继而影响了我们称之为文化和历史的整个网络。
今天,有一门科学分支叫做环境利基建模(environmental niche modeling)23,利用了物种的全球分布和生存环境信息的巨大数据库。比如,几年之前,一队科学家构建了马达加斯加岛(Madagascar)上11个不同品种变色龙的分布模型。24他们利用了近年调查中收集到的信息,检查了图书馆馆藏的样本信息,并通过遥感器、气象站以及地质勘查等广泛收集数据。科研人员将收集到的25种不同类型的数据,与已知的有大量变色龙物种生活的地区的数据相互比对,并且利用比对结果去预测在马达加斯加环境相似的地区内发现变色龙近缘物种的可能性。利用这个模型,他们又发现了7种变色龙的新物种。
这是好的科学,尽管无法和达尔文的发现相提并论。然而,我们应该期待,下一个达尔文,更有可能是一个数据狂人,而非一个在异域情调的广袤大地中巡游的博物学家。诸如Eureqa这样的程序,会变得越来越复杂,并开始注意到变色龙分布与环境因素之间的相关关系,甚至可能会“想到”加拉帕戈斯群岛各岛上的鸟喙各不相同是不是太奇怪了。下一个达尔文将会清楚这些计算机标注出怪异但又无法理解的数据的意义。
下一个达尔文,他的工作很可能是公开进行的,也就是说,是在一个相互连接的网上进行的。他可能不会等到有了最终结论才发表,而是会在网上贴出自己的早期成果、甚至只是推测性的假说。他的文字一发表,一个链接之网就在他周围生成。某些节点会变成中心,至少在一天或者一个月内持续如此。我们无法预测到,居于中心的人们会是专业人士还是业余人士,是科学家还是商人,是学者还是明星足球运动员的太太们。然而,我们可以预测得到的是,很多这样的节点以及它们的连线之间,将会有分歧,有争执,有错误理解,会幼稚地以自我为中心,会浪费将它们联系起来的数字资源。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会看到观点是如何传播的,又如何产生了影响,会看到那种消化观点、形成自己观点并且将观点传递下去的热情。
这不仅仅是知识工具的一种改变。下一个达尔文发现的知识的本质,也将会和150年前的达尔文有所不同。新的知识不仅仅由一套经过了重重窄门精心筛选的作品构成。我们曾经认为,知识是稀缺的,但那只是因为我们的书架太小了。新的知识甚至不是一套作品,而是一种连接的基础设施。现在,我们在丰富性中遨游,尽可能地了解更多,也就是说,总是在情境中,总是从某一个立场出发,总是和其他人一起,总是带着我们认为必须有的一定谨慎,却也总是容易犯错。知识已经变成了一个网络,带有网络的特征——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新的知识是否会让我们更加接近真理?我认为总体上会,但我们会继续为此争论。不过有一件事似乎是很清楚的,那就是:网络化的知识,会让我们更加接近关于知识的真理。